“琬儿,你若想要我走得心安,便不要再推辞了。”

听郑太后言辞如此哀痛恳切,孟琬只得含泪道:“臣妾领命。”

“去吧。”郑太后长叹一声,阖上双眸。

宫中认识孟琬的人实在太多,送小皇子出宫的事由她出面并不方便。她于是命露薇去寻到与她相熟的南门守将,要他们趁乱将小皇子送到宰相晏善渊手中。

安排完了一切,孟琬回到重华宫,如同一具木偶般换上淑妃的礼服,梳洗装饰,静候谢玄稷的到来。

她表现得越从容,她的胜算就越大。

剑蓦地被架在脖子上,他身上血腥的气息冲入鼻腔,让人直欲作呕。

铠甲下的那张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在斑斑血迹中变得模糊。

孟琬没法把他与跪在太庙之中那道寂寥憔悴的身影重叠。

他早就不是那个人人都可以轻贱的谢玄稷了。

如郑太后预料的那样,谢玄稷没有杀她。在听闻小皇子被送出宫去之后,只是愤而掉头离去。

她独坐在床前,秉烛待旦。

清晨,走出重华宫宫门时,楝花被温软的南风吹落在地,清香细细。仰头见槐树密如浓云,偶尔还深处传来几声婉转的蝉鸣。

石阶上的血迹被下了彻夜的大雨冲刷殆尽。

万籁俱寂,宫禁内祥和而太平。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玄稷的副将许幽领孟琬去福宁宫祭奠大行皇帝、皇后和皇太后,一路上还絮絮说着那套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韩维德意图谋反,鸩杀了太后。他怕事情败露,又兴兵作乱。相王殿下听闻此事率卫队赶入宫中,奈何来迟了一步,陛下已死于乱军之中。”

孟琬不置一言。

“再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淑妃娘娘可千万不要一不留神在文武百官面前说错了。”

语气中警告的意味格外浓。

孟琬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对许幽冷笑一声:“你们想得真是周到。”

跨入福宁宫大门,铁锈气扑面而来。地上堆着木板和带了血的兵器,也不知是来不及清理,还是有意不去清理。

谢玄稷派了重兵在正殿把守,孟琬一靠近便被拦下了。

许幽眼神示意他们让开道路,放他们进去。

帝后与太后三人的遗体均未装殓,潦草地摆在地上,只在身上盖了一层白布。

许幽解释道:“因为事发突然,寿棺还没有预备,不过相王殿下已经着人去办了。”

孟琬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身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她抬手要去掀开白布,被许幽急忙制止,“淑妃娘娘,您还是别看为好。”

她没有听。

随即便看见谢玄翊被斩下的头颅和郑氏鲜血淋漓的面孔。

孟琬险些呕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死亡,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权位争夺的冷酷,是她往后十余年的梦魇……

也是横亘在他和谢玄稷之间无法弥合的伤疤。

孟琬缓缓睁开眼,看着琉璃灯的光浮动在幔帐上,似水中的波纹,一层堆着一层,一浪压过一浪,自己宛如飘在大海上的小船,被巨浪裹挟着进入风暴最中央。

不能嫁给谢玄稷。

她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孟琬没了睡意,坐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

第二天清晨,孟琬将信交到竹苓手中,嘱咐道:“烦劳你替我把它交给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