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子又摔倒在地。
可这一次,他不敢扶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他被带离了他本来的想法。
他只能看着清晖苑的那几位活得像浮萍一样飘零无依。
却只能跟着那些下人们一起笑。
因为每每他想帮他们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被扔在马圈里的满身是血,面容模糊不清的副管家。
他生怕下一个就是他。
他怕,所以将这生活得水深火热的风险,压到了江若弗身上。
他怕,所以将这扛起一家老少厄运的担子,推到了明云罗的身上。
可是谁又是没有心的?
四小姐来叫人围殴七小姐。
他本是不用去的,可是转念一想,旁人若去了,手下不会留情,他去,也许还能拦着点。
当时,他并不打算真的出手,去打那个弱不禁风的七小姐。
可是他没想到,那个素来弱不禁风的七小姐,身手竟意外的比寻常练武之人都要矫健敏捷。
见她一路打过来,他竟有些说不出的热泪盈眶。
似乎那个终于站起来不受欺负压迫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他的愧疚似乎减了几分。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他假意做拳,果然,她毫不费力地就将他的拳扭转甩开。
当他被摔在地上,腿上传来剧烈的刺痛时。
他竟有一种解脱罪孽的快感。
似乎之前他所有的罪孽,在这一刻赎清了几分。
他一直对七小姐很愧疚,可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这愧疚在他骨子里刻得有多深。
别人欺辱她,不会愧疚,可是说服自己无数遍,他却还是做不到。
别人欺辱她又如何呢?可他是不愿的。
他明明那样心疼过他们,会趁着杨姨娘偷偷给清晖苑送饭菜的时候,将他自己的私房钱放在托盘下面。
偷偷藏在院子外的树后,看着江若弗出来拿那个托盘,和拿起托盘下的碎银子,看着她眼圈泛红,却又故作无事地端着托盘回去。
他明明会在发现清晖苑的丫鬟小玉在夜深之后去偷剩饭剩菜后,故意留下一些其他主子没动过的菜,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让小玉去拿。
他明明会在看到六公子摔倒的第一时间向他伸出手,可是,他终究还是放开了他。
但如今,眼前这个他亏欠良多的少女,命人一字一句地传话,告诉他,她不计较。甚至故意让他等在院外,让府医出来后给他诊治。
她丝毫不计较从前的重重,他愧疚过的,做孽过的种种。
可他却不能原谅自己。
他从前,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七小姐能够原谅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叶东顶着烈日,热泪盈眶,直直地磕头下去,又高声道,
“谢七小姐容奴才这般腌臜嘴脸,深重罪孽。”
江若弗只是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他,
“好好治腿吧,往后不要再做亏心事了。”
叶东低着头站起来,眸子早已泛红。
小玉跟着江若弗进屋,愤愤不平道,
“小姐,做什么要将那些银子还回去啊,那都是咱们的钱呢,就因为这些狗奴才,咱们受苦受罪,您还把钱还给他们让他们吃好喝好。”
江若弗只是笑笑,洗了帕子给江怀隐擦额头,
“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你见着对我们百般侵害的人,未必就恶毒得没有一丝余地。说不定,还帮过你,往后还会帮你。”
小玉愤愤道,
“怎么可能,他都跟着四小姐拎棍子来围殴您了,我才不信他会帮咱们。”
江若弗置若罔闻,伸手摸着江怀隐的脑袋上的包,眸中的光闪烁了一下,
“哥哥,总有一日,不会有人再能欺负我们。”
————
江家大宗府邸。
江桑从梦中惊醒,旁边的小厮拿起衣裳要给他穿。
却见江桑跳起来,外衣都没穿就奔到书桌面前,
“快些过来磨墨。”
小厮忙过去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