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四章·“明安,妈妈好痛苦啊。”

苏明安睁开了眼。

他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回想着刚才那场会议。

这种每晚一次的高端会议,对他而言非常有利。

他是“一号”,是地位最高者,其余八人讨论时,都会参考他的意见。如果他能借机提出一些利于这边的计划,可以无形中操控大局。

他闭上双眼,重新沉入睡眠。

夜晚的风透过窗纱吹着他的脸颊,他将被子裹在头上,背对着窗外。

也许是因为夜已深,窗外的枪火交战声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像钢琴声的曲调,有人在弹奏乐器。

在大晚上弹乐器,如果是唢呐钟鼓等乐器,确实令人烦心。但这种类似钢琴的乐器声却很柔和,像是夜晚的小夜曲,不仅不吵闹,还很助眠。

哪怕在这种人文主义地位下降,冰冷机械大行其道的世界,也有人会沉醉于音乐之中。

在助眠的夜曲声中,他做了一个梦。

……那或许只是一個冬季的,寻常的夜晚,他弹奏了一曲舒伯特的小夜曲。

然而,他失误了最后一个断音,于是,钢琴琴壳被那个女人亲手按下,砸在他的双手手背位置。

他推开了她,双手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女人看见血,又开始嚎陶大哭起来,拉着他,说要带他去看医生,却好像忘记了这就是她刚刚砸出来的伤。

【明安…妈妈,妈妈好痛苦啊,外面的人说妈妈空有技巧,没有情感,你有情感,为什么你的技巧跟不上…?】【你不知道妈妈有多么美慕你,你的琴音是妈妈最宝贵的宝藏。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浪费这份天赋?】【一一不对,都是因为你,在没有生你之前,妈妈明明将情感和琴音融合得很好……是你夺去了妈妈的宝藏】【如果没有遇见你爸爸…如果你爸爸能多陪陪妈妈,如果爸爸不用执勤,不用训练,不用值班,不用夜不归宿…如果爸爸能在妈妈最脆弱的时候陪伴在身边,如果爸爸没有总是消失……妈妈根本不会变成这样…】焦虑、悲伤、喜悦、愤怒他从未见过如此杂糅的情绪同时上演在一个人的脸上,女人的表情半喜半怒,像生生撕开了半面的脸,一面嘴角上翘,在笑,一面却控制不住下压的愤怒的嘴角。她伸出手,拽着他染血的手腕,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冲下了楼。

女人是一个让他难以评价的人。

……如果真要说,就是一个疯子,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只有音乐能让她黑白的人生鲜活过来,只有有情感的乐曲能进入她那近乎僵硬的大脑。

她对钢琴和音乐的热爱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有的时候,她几乎是跪下来求着他弹琴,像看爱人一样看着他…却能在他弹错的时候,以恨铁不成钢的态势,要砸断他的手。

【明安,明安你别走…妈妈知道错了,留下来陪妈妈吧,妈妈带你去看医生,治好了手,妈妈教你弹德彪西的《月光》好不好……巴赫,卡农,车尔尼……妈妈陪你每天练习,你别走…】他没有回头。

维持女人生命的,大概只有音乐,而他能带给她。

于是,在她那病态又荒诞的思想里,他不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个感情充沛的,能带给她满足和快乐的弹琴机器人。

在早些年,一次巡回演奏,被一位大师点评“没有情感,空有技巧”之后,她更是疯了一样缩在家里,闭门不出,她仿佛出门就能看到一双双嘲笑她,随意评议她的视线。

一上网,登陆论坛,她会看到一条条关于她的负面言论。

她的这种疯狂,在丈夫长期执勤,彻夜不归后,达到了顶峰。

洗衣、买菜、做饭、照顾孩子…生活的繁杂让她那张原本年轻、漂亮的面容变得愈发昏黄,染上了无法抹去的丑陋的斑点。她的双手开始出现了冻疮,每到冬天弹琴都会疼得双臂发抖。

自以为幸福的婚姻磋磨了她靓丽的青春,生孩子后变形的体型让她变得更加易怒,她不再反复对比口红的色号和照镜子,而是经常整日整日蓬头垢面地坐在钢琴前,一个琴键都不碰。

那时他四岁,她疯了。

爷爷在他出生前就不见踪影,护着他的奶奶在不久前死了,外公外婆不愿意管这个家,于是家务交到了他的手里。

父亲经常隔了大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他用女人前几年巡回演奏会留下来的积蓄请了保姆,保姆却被女人叫骂着打走。

家里原本宽裕的经济情况越来越糟糕,女人吃的药很贵,房子开始越变越小,车子也没了,唯一换不掉的,是那台女人经常盯着的钢琴。

后来,女人开始教他弹琴,她的希望灼热得令他无法抵抗。

……之后,就变成了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