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煦走向堂前,落在萧承睿身上的目光,下意识地多了些柔和忧郁。
几月不见,萧承睿的精神衰落的不止一星半点。他记忆中的萧承睿,从来没有像这般颓唐。
萧承睿听见贺兰芸琪关门离去的声音,徐徐地张开了双眼,再次强打起精神来,看向堂下直直站着望向地面的萧承煦。
“在想什么呢?”萧承睿的声音中难掩虚弱疲惫,才刚问出这一句,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将将止住咳喘,面容上忽地多了几分怀念之色:“还记得吗?你幼时,我营救你中箭受伤。你当时以为,我要死了,吓得全身僵硬,满脸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等我醒来,睁眼看到你,你才会哭出声儿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三哥!我要你长命百岁!’”萧承睿像是沉浸在那段回忆中,仿佛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郎就在眼前,不禁眼中泛泪,吃吃地笑起来。
萧承煦也动了情,偷偷地红了眼眶,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觉得如坠冰窟如临深渊,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恐惧,卧榻上那个双目紧闭的男人,是他亦兄亦父的人生导师,是他敬爱的三哥啊。
当时他不知道在床前冷硬的地面上跪了多久,医官诊治后离开,伺候的下人们忙忙碌碌,来了又走,他全然不顾,双眼含着掉不下来的两汪泪,四肢冰冷,少年人单薄的身板打着哆嗦,只知死死的盯着那人紧闭的双眼。
等到那人徐徐睁开眼,他才像卸去了千斤的重担,扑到那人身上嚎啕大哭,待缓过劲儿来,瑟瑟地用一双泪眼盯住萧承睿眉头紧锁的怒容时,他以为三哥会叫人把他这成事不足的闯祸精拖出去打板子,他以为三哥会再也不让他从军了。可一只手抬起来拭去他颊上的泪,耳边传来萧承睿虚弱低沉的声音:“臭小子,怎么这么能哭啊?你三哥命硬着呢,死不了。倒是你,身上有没有伤着?”
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里跪在地上痛心疾首求他原谅的映淳,原来,那春风化雨般的原谅,是他当年教给自己的啊。
只可惜,物是人非。
他压下心中泛起的温情,冷冷道:“王上,最爱提起旧事,可一旦讲起旧事,必又开始算计人心。”
萧承睿眉眼间闪过一丝心痛,苦笑道:“你现在,都不肯叫我三哥了。”
萧承煦听了这话,双唇微启,欲言又止,那声亲昵的称呼卡在喉咙口。
罢了,都罢了。堂上之人,早已不是他当年的三哥了。
“因为我早已看透,亲情,恩义,只不过是你惯用牵制人的工具而已。”萧承煦心中隐隐作痛,若是在当年,他万万不会想到,他们兄弟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萧承睿却面色如常,浅笑着低声说:“我看中你,并非不是真心。”说罢抬起头,盯住了萧承煦的眼眸。
“是吗?”萧承煦从鼻腔中嗤出一声讥讽的笑:“可当你诬陷我,蒙骗我,利用我,次次提防我,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置我于死地。王上的真心,可真是高高在上,对人的情义,都是施舍。”他越说越恨,牙关也越咬越紧。
萧承睿沉吟着低头不语。
萧承煦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冷笑一声回头环顾着华美广阔的大殿继续说道:“这些年,我在战场上守境克敌,九死一生。为王上,收西齐,退梁军,平内乱,保民安,助王上实施新政,平衡朝中势力!”
他缓缓回头盯住了萧承睿:“自问对王上的恩情,已偿还的干净,今日,我就要和王上好好算算,你亏欠我的,到底有多少。”
他缓步逼到堂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毕竟,王上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如果我再不讨要,恐怕,要来不及了。”
萧承睿故作轻松,眼中戏谑笑容更盛:“算算!那你说吧,朕都亏欠你什么了?”
“萧承睿,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萧承睿漫不经心的语气让萧承煦的翻涌情绪直冲头顶。
“我母妃的死。”
“你母妃的死。”萧承睿缓缓开口。
萧承煦绷紧了身子,焦灼地等待着他迟到了这么多年的解释。
“其实,我终究,还是回来迟了,父皇,也果然犯了糊涂。他临终留下遗言,将王位传给你,当时,只有你母妃在场,没有旁证,没有诏书。”萧承睿抬头,直直对上了萧承煦的眼眸,端详着他的神色:“你母妃自知,无力保你坐上王位,就与我密谈,说要把王位让给我。”
“所以,你当时求得三大亲王的支持,拥你登上王位,”萧承煦的声音因气愤而打着颤:“可为什么你要...我母妃并无奢求!”
萧承睿眸色渐深:“我对你,与对其他兄弟不同,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后悔当初保下你,也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他像是忽然来了精神,一字一顿道:“父皇老了,糊涂了,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而我,纠正了他!”
“你到现在了还把这一切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吗!”萧承煦怒发冲冠,伸出手臂直指向堂上安坐之人,厉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