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顾儿本是张老爹爹娇惯着长大的,脾气犟,性子傲,嫁给姚淳也十分惯她。早些年她学人家省检着过日子,一把算盘打来打去,一个月的花销硬是半月就开销没了,下剩半月又回娘家打秋风。
“原来不过是个呆子。”西屏低声咕哝,又走回来拉他,“人是铁饭是钢,皇帝老爷也没有你这样案牍劳形的。先吃饭,吃了饭我与你同去那庄家。”
时修本不肯应,可想到她早上坐在那亭子里形单影只伶仃苦闷的情状,便有些迟疑,“那庄家是生男,您好去么?”
西屏笑着乜他一眼,“生男如何?他开着香料铺子,难道不做妇人家的生意?况且男人说起女人来,嘴里是真话假话,我兴许比你听得真些。”
这话有些意思,时修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您似乎很了解男人嘛。”
西屏自悔嘴快,不过说都说了,怕什么,索性梗着脖子,故作得意,“不是都说我很擅勾引男人嚜,要是不知道男人的秉性,还怎么做那狐狸精?”
说话间眉一提,唇微勾,真格像个俏皮狐狸精,叫时修也难辨流言真伪了。他只得反剪起手来,睨着她笑,“您一定要去?”
西屏却倨傲地转过背去,“谁说我一定要去?只是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跑一趟。”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您了?”
她一回首,由下至上瞅他,眼睛此刻如春初初融,水汪汪地望着他,莫名其妙嬉了声,故意作怪,“我的儿,和你姨妈还讲什么客气呢?”
他心下恨了恨,想把两手伸去捏痛她胳膊上的软肉,却只笑着没敢动。
饭后西屏摘去簪珥,束起单髻,扎上网巾,换上时修十五六岁时的一件旧袍子,在镜前自顾瞻望。亏得她身量高,远远看去也像位多病多灾的羸弱书生。
顾儿由远至近咂舌过来,“可近看嚜,还是女儿家。哄鬼呢?”
西屏回头微笑,“不过是迷迷路人的眼罢了,既是路人,人家也不会近前来盯着细看。”
“依我说不该上街乱跑,可你在这里没有旁的亲戚,也没个朋友,成日呆坐家中,只是发闷,外头逛逛去也好。”说着将时修叫进卧房来,装模作样地嘱咐,“在街上逛逛就罢了,不许往远了去,天黑前可一定要回来。”
顾儿只当是往街上闲逛,二人自然也不告诉。于是只带着玢儿一个,不乘车轿,一径往丹阳大街那庄家去。
时修偶然睐眼,觉得身边是走着另一个人。最初一面,觉得她是个冷冶清丽的女人,话不多,喜欢清静,常日穿戴得清幽素雅,很符合世人对一个年轻寡妇的想象。如今她和他话多起来,他才发现,她有些女人少见的书卷气,眉目中还藏着点野性难驯,偶然间又乍露些刁钻俏皮,好像一个人身上藏着好几个魂魄。
听人传说狐狸精有九条尾巴九条命,难不成是真的?他刻意落后半步,眼睛往她屁股上窥了两回。
天日渐暖和,街上人头攒动,西屏一身秀才相公的打扮混迹其中,倒不怎样引人瞩目。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从她眼中冷漠地走过,像是藏身在拥挤的人丛里,前头还有晴丽的太阳,炫得人眼花,她反而在纷乱仓惶的流离中,感到种莫名的安全。
很奇怪,小时候分明最怕这种陌生和流离,如今长大了,又好像习惯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