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院中的海棠树早已落光了花盏,没了明霞般的深红浅粉,枝头倒是绿意正浓,翠叶长得密密匝匝,如一块翠玉般嵌在枝头,绿叶垂着盈盈露珠,墙头的萱草在晨风中摇曳生姿,偶有几只鸟雀落在院中鸣叫觅食。
树顶不知何时多了个鸟窝,几只幼鸟探头探脑的左顾右盼,嫩黄的绒毛娇俏极了,给犹有些燥热的初秋添了一抹凉意。
雨后的天,通透湛蓝如同一汪深潭,凝望的久了,微微有些目眩。
午后,苏子便开始给落葵梳妆,他握着一把剔透圆润的玉梳,从头顶缓缓落到发梢,白发一根根拔下来,却是越拔越多,拔出了他的百转愁肠,他低声喃喃:“怎么白发比前些日子更多了些,这可怎么好。”
落葵在镜中怅然笑道:“谁还能不长白发,这有甚么奇怪的。”
郁李仁跳上妆台,歪着脑袋道:“师妹,若你五十岁了,长白发是不稀罕的,可你还不足双十年华,这白发长得可早了点罢。”
落葵寂寥一笑:“把五十岁才有的放到现在来长,我不算亏。”
苏子提溜着郁李仁的后脖颈,远远的扔到屏风后头藏起来,旋即冲外头大声叫道:“丁香,把黑豆醋浆端过来。”
丁香清亮亮的应了一声,一手端着个雕花铜盆,一手打帘儿进来,腾腾热气裹着扑鼻的醋酸味儿,席卷屋内,这味道实在太过奇异而强悍,转瞬就将沉郁的沉水香驱散的一干二净。
落葵顿时跳出八丈远,捂着鼻子皱着眉,一脸嫌弃的连连摆手:“这是甚么啊,端走端走,快端走。”
苏子伸手在铜盆中搅了搅,挑起些黑到发亮的稠膏,仔细端详片刻,才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我搁了黑豆,乌梅,桑葚,大麦,针砂,没食子和蔓荆实,足足泡了一天一宿,又加了醋才熬得这样粘稠,抹在头发上,可以遮盖白发,是我特意为你今晚的宴席准备的。”
落葵摇头摇的坚决果断:“不,绝不,抹上这个去赴宴,我就是宴席上最大的笑柄,明日一早,我就是青州城中最广的笑柄,我以后还要不要面子啊,还要不要见人啊。”
苏子揪着落葵的发髻,连拉带拽的拖到铜镜前,不由分说的抓起一把稠膏抹在她的长发上,五指在发间缓缓摩挲穿过,戏谑笑道:“以后能不能见人我可不管,我只管你今日你能不能见人。”
落葵扭来扭去的不肯就范,眼瞧着稠膏在头发上越抹越多,她也只好认命,撇嘴道:“那你,多给我抹点香粉,遮遮味儿。”
“放心罢,绝对让你在宴席上味压群芳。”苏子一边儿抹一边笑,笑声嚣张而肆意,几欲掀了屋顶。
黄昏时分,落葵收拾停当,上穿木兰青银丝暗纹罗衣,下穿白底褶裙,沿着裙边绣了一圈儿青色缠枝菊纹,外头罩了件儿与褶裙同色的白底儿薄绸褙子,也绣了同样的青色缠枝菊纹,应一应秋日将临的景儿。
她立在晚风中,点在鬓边的缠丝珍珠花钗也在瑟瑟颤抖,远远望去,整个人像极了一枝素菊,愈发清冷,她登上门口毫不起眼的灰棚马车,一路往太子府邸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