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们的想法吧。”陆离拥着苏轻鸢一起坐了下来。
定国公顿了一顿,咬牙道:“太卜署选出的吉期是在五月底,但那时娘娘热孝未除,实在不宜大婚。娘娘虽然用的是令姑娘的身份,亲生父母这边却毕竟不能全然不顾。大婚若与凶事冲撞,关系国运,不可不慎。”
陆离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苏轻鸢细想了想,也觉得按照自己此时的心态和处境,马上欢欢喜喜地成亲嫁人有些勉强。
而且,她也隐隐能猜到朝臣们心中的另外一个疙瘩——五月底,距离先帝驾崩也还不足一年呢。
这个时间也就意味着,陆离的孝期严格来说也是没有过完的。而她,两次封后时间间隔不足一年,这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朝臣们不接受也有不接受的理由,不能说就是他们多事了。
陆离沉吟片刻,皱眉道:“既然如此,就叫太卜署重新挑个日子,定在七月之后吧。”
定国公与旁边的几个官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迟疑不语。
陆离的脸色难看起来:“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定国公的神色有些为难,显然并不太愿意触犯陆离之怒。但是很显然,他是这些官员们推举出来的,代表着众人的意愿,由不得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说。
于是,迟疑许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没什么底气地说了下去:“臣等以为,娘娘的出身……苏翊是逆贼,娘娘虽能大义灭亲,却难保不被血脉亲情羁绊,将来若有行差步错,于南越而言将是致命之失!”
苏轻鸢越听越气,忍不住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是,怕我将来也会学我爹造反?请问国公爷,我若有造反之心,为什么不干脆帮着我爹娘杀了陆离、毁了南越的江山?在最应该反的时候我都没反,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会反?”
定国公老脸微红,许久才道:“娘娘的为人,臣等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世间万事难保不生变故,娘娘又是聪慧有见识之人,万一……”
苏轻鸢怒声接道:“万一我贪恋权势,将来难保不起野心,比如忽然心血来潮想拎着儿子玩个垂帘听政什么的——是这个意思不是?”
定国公不语,表示默认。
苏轻鸢冷笑:“这可真是‘罪名莫须有’了!照定国公的意思,我疑心您老人家在朝中一手遮天,难保不生异心,比如改日率领门生逼宫夺位什么的——我也可以先下手为强,除掉您老人家以绝后患了?”
定国公脸红,擦汗:“娘娘息怒,臣等断不敢冒犯娘娘,更不敢罗织罪名,蔑视朝廷法度。”
陆离黑脸:“又要设想阿鸢‘将来行差步错’,又要标榜自己‘不敢蔑视朝廷法度’,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定国公小心地道:“娘娘与皇上情深志坚,臣等不敢妄言。只是‘吏部员外郎之女’的出身略觉卑微,娘娘真实身份又有些……臣等为国事计,斗胆求皇上另择名门之女选为皇后。娘娘屈居妃位,一来可避免天下物议,二来可不受守丧之礼所囿,三来可避免日后多生事端,四来……”
他的话尚未说完,苏轻鸢已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是,让我避开风口浪尖,成为陆离身边一个若有若无的隐形人,这样就不会有麻烦了,是不是?”
“正是。”定国公松了一口气。
苏轻鸢嘲讽道:“算盘打得不错嘛!先把我推到一边去,等陆离立了皇后、生了太子,再劝他多纳几宫妃嫔……迟早有一天把我挤到看不见的角落里去——到时候你们就可以随便收拾我了,横竖这宫里不明不白地死掉的女人历朝历代都有,也不多我一个!”
定国公忙道:“娘娘,这是目下对您最为有利的选择!您与皇上有着多年同舟共济的情分,也不会轻易湮没于宫中。您若执意要争这中宫之位,皇上面前的阻力便要增加千倍万倍——您又如何忍心呢?”
“我很忍心!”苏轻鸢冷声道。
定国公皱了皱眉,显然有些怪她不懂事。
陆离沉声道:“朕自己愿意面对那些阻力,与阿鸢无关。朕最多只能接受延迟大婚之期,至于立别人为后、委屈阿鸢为偏妃——绝无可能!”
“事关重大,还请皇上三思!”定国公急了。
陆离伸手向前面的一排窗子指了指。
定国公不解。群臣面面相觑。
陆离扯扯唇角,解释道:“四月天气冷暖适宜,院中芭蕉苍翠喜人,恰赶上雨声沥沥,正是文人墨客大发诗兴的时候。众卿若觉闲得慌,可以到窗前听雨,随便咂摸出几首诗来,说不定就能名垂千古,何必要费尽了心思替朕算计家事?古往今来,能青史留名的忠臣只有‘死谏’的那几个,代价太大,远不如写诗划算。”
苏轻鸢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许久,眯着眼睛接道:“就是嘛,做忠臣哪有做诗人好!天天替旁人谋算家事的,在寻常人家是‘管家’,在宫里是‘总管’,也就是‘大太监’!”
群臣听了陆离的话已然愤怒不已,待苏轻鸢说完,他们的脸色已经完全变青了。
苏轻鸢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
陆离也不觉得。
二人携手站起来,准备率先出门去听雨。
定国公不甘心,群臣都不甘心。
他们对苏轻鸢仅有的那点儿好感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看见苏轻鸢,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不懂事”“没分寸”以及“恃宠而骄”。
一个似乎属于礼部的官员站了出来,质问苏轻鸢道:“皇上为您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娘娘为何不能为皇上退让一步?如此恃宠而骄、如此不知分寸,如何堪为天下之母!”
苏轻鸢站定脚步,玩味地看着他:“若是为了陆离,漫说退让一步,我就是退让一万步都不成问题!可是陆离并没有需要我退让啊,需要我退让的是你们!你们又没有给过我什么好处,又没有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没有同我出生入死——我凭什么为了你们而退让这一步?”
陆离好笑地揽紧了她,顺手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苏轻鸢撇嘴,轻声嘀咕道:“再说了,我若是为了别的男人退来让去的,陆离会吃醋的嘛!”
那个礼部官员本以为自己能言善辩,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出风头的,没想到出师不利,臊得他立刻就涨红了脸。
苏轻鸢往陆离的怀里靠了靠,悠悠道:“你们反对,是你们的事;我和陆离要坚持,却是我们的事。总之不管你们如何反对,我都要做陆离的正妻,宁死不做妾,而且有生之年绝不许他纳妾!你们不依,就来打死我啊!”
陆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群臣却个个气得七窍生烟,直呼“岂有此理”。
苏轻鸢看见众人只有骂人的力气、再没有讲道理的心情了,便带着胜利的微笑,挽着陆离的胳膊雄赳赳气昂昂地跨出门外,走到了长廊之下。
陆离对她此番的表现十分满意。
苏轻鸢隔着一条回廊,看着堂中那些气得破口大骂的官员,有些露怯地捂住了嘴巴:“话说,他们不会真的派人来刺杀我吧?”
陆离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他们不敢。那是株连三族的大罪。”
苏轻鸢立刻得意地笑了。
陆离攥着她的手,低下头:“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很爱听。”
“不是吧?我说不许你纳妾,你爱听?”苏轻鸢瞪大了眼睛。
陆离微笑:“有你在,我恐怕也没时间没精力再去纳什么妾。还有,我最爱听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没说一定要做皇后,却说一定要做我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