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坚韧不拔,具有开国君主的品质。谁还能阻挡您荣登九五呢?明年就可以出兵,直捣长安。”
严庄暗暗点头,认为稳妥。
一年时间,他就可以将粮草准备得差不多。兵甲也可以备齐整。
“哈哈,我安禄山一个胡人,也能过一过当皇帝的瘾。”
安禄山大笑一声,非常憧憬那个位置。
“启禀郡王,靺鞨、室韦、同罗等部,也可以联系了。”
堂中的另一边,高尚摸着胡须向安禄山说道。
“这件事情,就交给先生去做了。我成就大事,绝对不会亏待他们。财宝、丝绸、女人,应有尽有。”
安禄山将这件事交给高尚去做。
“遵旨!”
高尚点头。
他现在已经和严庄产生竞争关系,宰相可以有多个,但首席宰相只有一个。
看杨国忠和陈希烈的权势,天壤之别。
“我还听说明年春天李瑄小儿要率领安西、北庭军去波斯,然后远征大食帝国,到一个地中海的地方。那里距离长安要行军两年时间,真是天助我也。”
安禄山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自己的谋主和狗头军师。
“等李瑄回去,郡王已经坐在长安等待了。他长途跋涉的疲惫之师,怎么敌我燕云铁骑?”
高尚抚掌说道。
“那是自然,我的曳落河所向无敌!”
安禄山志得意满。
此时此刻,严庄和高尚,都心潮澎湃,无比的自信。
他们这类身份卑微的文人,只能靠这种方式翻身。
大丈夫不能举事而死,终不能嚼草根而活!
休息几天后,安禄山拿着委任状,大肆封赏,使军中士气高昂,想要为安禄山拼命、建功立业。
同时,通过此次封将,安禄山发现军中还有一些硬骨头汉将,似乎查到什么端倪。
安禄山立刻下令将这三十二名汉将秘密抓捕囚禁。
由于这些汉将包括军使、副使,职位不低,狗头军师高尚告诉安禄山,等过段时间,让何千年入长安,请求圣人以这三十二名汉将“怯弱”为由,换成蕃将,这样就能把军队牢牢把控。
安禄山觉得可行,只要他不去长安即可。
他已经做好称病的准备!
……
安禄山离开长安不久,关中地区突降暴雨。
暴雨停下后,又是连续的大雨如注,数十日不停。
正好在麦子熟之前开始下大雨,以至于良田全毁,颗粒无收。
又有无数农田被淹没,关中地区遍地成河,已成泽国,根本无法再种新的庄稼。
已经不再是开元年间,皇族贵族吸血关中百姓,虽有余粮,但并不是很多。
要知道,经过时代发展,人口激增,长安已经不适合作为都城。
都城最重要的粮食问题,长安一直未得到有效的解决。
开元年间,李隆基前前后后近十年在洛阳处理政务,美名曰“移都就食”。
韦坚开辟广运潭,一定程度缓解长安的粮食紧张,但治标不治本。
所以这几年,朝廷一直在收购关中的粮食。
即便是一些富农,都把粮食卖给朝廷,换取钱财。
而这种交易,对百姓来说是灾祸的开始。
粮价暴涨,已经可以预料到了。
伟大的圣人李隆基在兴庆宫中,终于良心发现,把杨国忠叫到南熏殿:“大雨下了这么多天,长安附近有没有灾害洪水发生?”
李隆基好歹曾经英明过,连日大雨,自然联想到灾害。
“回圣人,雨水虽多,但并未伤害到庄稼。请圣人放心。”
杨国忠拍着胸脯保证道。
李隆基到底是没有心情去深究,相信杨国忠的鬼话。
大雨又下十来天,李隆基又想到雨天麦子无法收取。
杨国忠不知道从哪弄一束麦子,穗子又长又粗,个个颗粒饱满。
李隆基这才完全放下心。
同时,杨国忠耍了一个阴招,让咸阳令弹劾京兆尹李岘,说李岘面对大雨灾害时无能。
李隆基一声令下,李岘被贬为长沙太守。
新的京兆尹是杨国忠推举的亲信。
李岘身为京兆尹,全力赈灾。但大雨滂沱,他缺少人手,难以施展。
只能通过京兆仓库和常平粮仓的调度,尽量维持长安的粮价,等雨停下时,再进行赈灾。
在李岘被贬的第二天,长安粮价,瞬间崩盘。
雨灾前长安粮价斗米二十文,短短几天涨到斗米四百文。
普通百姓倾尽所有,只能买两三斗米。
而这些米,又能够一家老小生活几天?
长安的百姓有歌唱:想要米粟贱,莫过追李岘。
可见李岘执政京兆尹这几年的深入人心。
杨国忠自然不会承认这是他赶走李岘的过错,他隐瞒不报,甚至开始严管灾害,地方郡守、县令自行处理。
形成一种郡县不受暴雨影响的假象,反正圣人也不会出长安。
扶风太守房琯向李隆基上奏当地水灾严重。
但房琯的奏折根本到不了李隆基手中。
杨国忠见房琯跳出来,叫御史去审问房琯,弄的房琯很狼狈,并丢去官职。
地方上因此害怕杨国忠的权势,皆不敢再声张透露。
这苦了关中百姓!
南熏殿中,金玉装饰,丝绸铺垫,香薰不断,灯火葳蕤。
伟大的圣人李隆基,他还不是很傻。
在大雨连续六十多后,午睡时被一道雷声惊醒。
“这是怎么了?还在下雨啊!”
他穿着便鞋一步一步出南熏殿,看着屋檐下水流不断,若有所思。
从大殿的门口,能看出远处的天空晦暗,雨点随着狂风咆哮,白昼如夜。
整个天象给人一种恐怖感觉!
不知何时,高力士拿着拂尘,悄悄地出现在李隆基身后。
此时高力士不再高大,他的背微微有些弯曲,脸上也布满皱纹。
忙于布局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高力士比历史上更加苍老。
纵然李隆基宠信袁思艺,然最终还是高力士陪伴他。
昨日,今日,明日,高力士都会默默在李隆基身后,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连续六十多日,这是天灾啊!淫雨不停,力士可尽言语。”
李隆基知道他身后站着的是高力士,他未转身,缓缓说道,言语深沉。
他终于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可能被杨国忠那小子骗了。
这么大的雨连续下,怎会没有灾害发生呢?
他这两个月来在干嘛啊?
“自圣人高居无为,将权势假借给李林甫、杨国忠以来,赏罚无度,阴阳失衡,臣何敢言?”
高力士看宫廷之中,水流成河。已经想象关中地区尽成泽国。
偶尔回兴宁坊的时候,他也听到一些消息。
他更知道长安的米价已经涨了二十倍。
而且多数还被王公贵族买走,百姓买不起粮食。
但哭泣的泪水与大雨交融在一起,谁又能分得清呢?
常平粮仓更是被借空,甚至还被地方官吏耍手段。
昔日广运潭连接的漕运水路已不可能行船。
陆地泥泞,更不能通车。
杨国忠即便想从洛阳运输米粟麦,也不可能来得及。
洛阳有天下一绝的粮仓。
长安的粮仓虽不小,但一群脱产者连吃带浪费,从来没把粮仓填满过。
哪怕还有不少粮食,杨国忠也不打算开仓放粮,因为还要供给给皇帝、公卿大臣、禁军、宫人等等。
而不是平民!
李隆基听到高力士的话后,沉默不语。
一句“臣何敢言”,几乎把该说的已经说了。
如果李隆基幡然醒悟,梦回开元初期,一定会反躬自省,先罢杨国忠、陈希烈为相,然后开始亲力亲为,调度宫廷仓库救灾。
因为按照天象,秋天以后,大雨必然会停。
难道冬天还会下雨吗?
到时候就可以从东都洛阳运输粮食,救济长安。
但此刻的李隆基,内心充满脆弱,他已经被自尊心蒙蔽双眼,面对高力士的好言相告,装作不知道。
皇帝烦心的事情够多了,他不想徒增烦恼。
挺累的,顺其自然吧!他相信灾难会过去,就苦一苦百姓吧!
颐养天年,就应该有颐养天年的样子,他选择相信杨国忠最终能处理好。
或许再听到西面开拓到地中海的捷报时,李隆基才会开怀一笑。
高力士看着李隆基拖着便鞋,又回到殿中后,长叹一口气。
幸亏是如老兄弟一般的高力士劝谏,如果是其他大臣,一定是“忠言逆耳”,李隆基免不了再次暴跳如雷。
高力士此刻怀念李七郎,那个在李林甫之后,杨国忠之前的宰相。
或许他在的时候,这次灾害绝不会是这样。
高力士已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的主人如此,自己也只能抱有侥幸心理。
再次穿戴好的李隆基,吩咐在花萼相辉楼进行酒宴歌舞,并传五杨过来陪宴。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李隆基听着雨水,看着歌舞,饮着美酒。
却不想到到达花萼相辉楼的三楼窗前。
作为长安的最高建筑,共十二丈高。
他一掀开窗帘,就能看到长安巷坊如河,看到长安城外泽国一片。
也能看到五杨和杨国忠富丽堂皇的豪宅,流光溢彩,如鹤立鸡群一样。
昔日,汉灵帝突发奇想,想要站在皇宫的最高楼,看一看周围的景色,但宦官张让却出来制止:“天子不可登高,否则必生叛乱。”
汉灵帝信以为真,立刻放弃登高。
因为东汉末年的时候“十常侍”这十个大太监权势滔天,他们欺上瞒下,玩弄权术。他们在洛阳城的豪宅据说比皇宫还要壮丽。
张让、赵忠等宦官害怕自己的底子暴露,所以才编造“天子不可登高”的谎言。
不同的是,李隆基明知道登高会看到答案。
但他自己欺骗自己,不想掀开那窗帘。
眼不见心不静,这就是李隆基的心态。
这么一看,汉灵帝和李隆基相比较,又孰强孰弱呢?
将天灾人祸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并非没有道理。
距离歌舞飘荡的花萼楼不远,杜甫趟着水,披着蓑衣与斗笠,心力憔悴。
他愤恨朝廷的不作为。
都这样了,禁军竟然还不出来帮助长安的百姓,国库还不开仓放粮。
大雨成灾,长安城一片汪洋。排水系统根本来不及运作,百姓在水里来水里去,讨要生活。
整个长安城笼罩在巨大的云气之中,交通早就被阻断。
群木水光下,万象云气中。
所思碍行潦,九里信不通……
这是杜甫在一个多月前写下的诗,是写给李隆基的六子李瑀,含蓄平淡地还原长安城的水灾。
但李瑀能看到,李隆基不可能看到。
给李瑀一首诗后,杜甫又觉得批判太轻了。
他不知城外如何,他在长安南城的平民百姓聚集区了解灾情。
而灾情的严重性,让杜甫肝肠寸断,他想了好久,又写给好友岑参一首诗。
希望早点雨过天晴,能将此诗寄到安西龟兹,同时也能让恩相李瑄看见。
出门复入门,两脚但如旧。
……
吁嗟呼苍生,稼穑不可救。
安得诛云师,畴能补天漏。
大明韬日月,旷野号禽兽。
君子强逶迤,小人困驰骤。
维南有崇山,恐与川浸溜。
是节东篱菊,纷披为谁秀……
……
在小小的长安城,亲友之间虽近在咫尺也如相隔银河。
百姓房屋到处漏雨,吃一顿饭需要转移好几个地方避雨。水稻菜蔬被污水淹没,刚开放的菊花被雨打在榛丛中,鸟儿鹰隼都没精打采,羽翼低垂。
这首诗对杨国忠为首的官吏批判更深,直斥他们救灾不利。
老百姓的粮食都淹没了,还不开仓放粮,多么凄惨啊!
老天爷呀!
谁能力挽狂澜,将这天漏补一补,不让大雨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