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徽顿时喜上眉梢,虽未有大动作,却也掩不住那股喜意。
清雨一声冷哼,神色却好看许多。
反倒是农月不甚在意:“哎呀,首座好大的手笔,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张春和向她微微颔首:“农月尊者博学多闻、医道大成,此番相请,是为了让尊者帮忙。”
农月意味不明地开口:“首座医术也并非泛泛,什么病,竟连您都无法医治?”
张春和倒是十分谦虚:“并非疾病。我虽擅丹方草药,但论起动手,还是尊者更为技熟。”
农月开口:“什么手术?”
“取骨。”张春和看向农月,缓声道,“即将滋养而成的,剑骨。”
农月坐直身子,扶正发上梅钗:“人生则灵骨生,首座是要我取活人骨啊。这可不是小事,前因后果,总得告知一二。”
“今日让你来便是要告知你此事。”张春和抬眸,神色清正,“同为乾道修士,你该知道灵脉灵骨俱有者,才算是资质上佳。
“常在这孩子,灵脉之佳,悟性之高,我平生未见,只可惜没有伴生灵骨,否则,他要至天人合一境界,便如探囊取物。”
农月扬眉:“灵骨难得,道和宫弟子中却也不是没有,裴瑜不就有一身么,啊,不过不是剑骨,首座所指,莫不是他那总低着头的小未婚妻?”
张春和点头:“十多年前,太徽下山时碰到林将军,见到了年幼的斐然,尚巧,太徽彼时正修习无上清心诀,修出一副‘识珠慧眼’,一眼便看出了她有剑骨之根。”
“你也知道,灵骨难得,这剑骨却又是难得中的难得。天生剑骨之人,自然天生剑心,有剑骨剑心滋养,再辅以灵脉,必得大道。”
农月似笑非笑看他,却并未言语。
“因这孩子,我们便与林将军交好,想她以后能入宫修行,若悟性足够,可拜入我门下,做关门弟子,只可惜,她破至坐忘境后,不知为何,灵脉竟堵塞不通,聚灵困难,怕是再难破境。”
农月了然:“剑骨万里挑一,但需要慢慢滋养生长,你们想趁剑骨长好之时移给常在?”
太徽激动地接过话头:“剑骨岂止万里挑一?这么多年,我也就见过她这一个。剑骨将成未成时移走,伤筋骨而不伤命,长成后再移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无情,他又补上一句:“我也不愿斐然为此丧命。即便断了筋骨,道和宫总愿意养她的。”
农月扫过众人:“这事知道的人多吗,她自己知道吗?”
张春和正色看她:“此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也只能我们几人知晓,至于斐然,她不必知道。取骨不伤命,加之她本就喜欢待在三清山,成婚后,我等自会护她一世无虞。
“到时一杯生辰酒下去,再醒来便是新的人生,如此,又何必告知她,徒增烦忧。”
农月扶额佯装叹息:“看来这孩子是跑不了这遭了。”
清雨却反对道:“依我对她的了解,退婚后,斐然或早或晚要生出下山的念头,她不会再待在道和宫。”
“倒是个烈性的孩子,不过——”张春和淡淡开口,神色平和,“直到取骨之前,她下不了山。”
……
天际泛白,一丝晨光乍起,灿金色洒下,为这落了一夜雪的园舍镀上一层亮色金边。
商讨了一夜,几位长老终于散场。
大门关闭的声音犹在耳畔,正咚咚敲击耳膜。
林斐然坐在桌边没有动作,整整一夜,她都这般坐着,如同木偶,只除了那双眼,曜石般的黑瞳映着烛光,明灭不定。
秋瞳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一时发疯对她拔剑相向。
她往后退了一步:“这可不是我编的,也不是故意刺激你,只是要你知晓实情后离开此处,离卫常在远些。”
林斐然没有回应,低着头,秋瞳看不清她的神情。
这种事听了难道就没点反应,一点不痛苦吗?
据她所知,太徽和清雨对林斐然来说可是顶顶的亲人。
她看向林斐然:“你……”
“多谢。”
林斐然声音很低,若不是这屋里静得落针可闻,秋瞳都听不到这两个字。
秋瞳眨眼看她,一时心绪复杂:“不客气?”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林斐然,她心中反倒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开心畅快。
林斐然没有再坐,她撑着桌沿起身,在听了一夜如何将她剥皮剔骨后,她好似并无异样,只起身往外走。
哗啦几声脆响,天青色的碎瓷从她掌间落到光洁的木地板上,混着点点血色,倒映出浅淡的影子。
一同洒出的,还有满地散着清香的药丸。
那是一瓶沾了血的三元天子丹。
林斐然沉默着走出门,背影笔直,行了几步后便突然弯身扶着廊柱,一手攥住心口,腥甜的血猛然从口中喷洒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