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社稷

“纵是残虐如暴秦,以兵戈兴于天下,亦不忘以‘耕战’之名,行窃周国祚之实。”

至于秦的所作所为,更是尽数归为‘暴虐’的范畴,凡秦法皆为‘酷律’,凡秦令皆为‘苛政’。

故而,通过很简单的逻辑推理,汉家的法统来由,便被太祖高皇帝定为:承周社稷。

——几十号人,几乎是撒丫狂奔的姿态,却也是一步一阶梯,更不显丝毫嘈乱。

在满朝公卿百官、功侯贵戚的注视下,以基本一致的节奏踏足祭台;

那就只能由我沛公刘邦,承周之遗德、遗志,立刘汉社稷,代天牧民,以安天下……

很抽象;

却是如今汉室,赖以为根基的法统来源。

“周分封诸姬宗室,以王天下,虽以礼为重,亦有井田之制,为周之国本。”

“及至秦,虽以残虐之法、虎狼之师为祸天下,使诸夏之民寝不得安眠、食不得果腹,亦得郑国渠以振关中农事。”

“——秦之重农,乃为兵戈;”

“虽所用非处,却也明天下之重,首在农也。”

“若秦得郑国渠而勿兴刀戈,允关中秦人休养生息,使仓满粟、库满布,其强必冠绝列国,更或强胜余六国之和!”

“待彼时,六国不战而附秦,寰宇莫能不归一?”

这也算是汉家在重大政治场合,所必不可少的保留节目了。

——有事没事喷暴秦,啥屎盆子都往‘秦’头上扣,不说有啥好处,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很显然,今日这番演讲中,这段喷秦的内容,天子启是即兴脱稿的。

大道理说完了,喷秦也喷完了;

说到正事儿,天子启便也没再用文绉绉的‘行书体’,而是自然的切换到了日常口语。

这也算是那位太祖高皇帝,为汉家的后世之君,所留下的宝贵遗产了。

“秦的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但秦以农强国,终得以鲸吞天下,一扫六合,也有值得我汉家仿效的地方。”

“——农,是国本!”

“无论哪朝哪代,都从不曾有乱臣贼子,敢跳出来说对宗庙、社稷而言,有其他的任何事,比农还要更加重要!”

“甚至单就是‘社稷’二字,便也足以说明立国之本,首在农耕了。”

道出这番话,天子启便将目光,从广场上的公卿百官身上再次扫过。

虽然知道祭坛下,没人能看清自己的面容——甚至都没多少人能听清自己的声音,天子启也还是绷起脸,居高临下的俯视片刻。

待禁卒们‘传唱’的声音,乃至回音都逐渐消弭,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将双手稍平举于身侧。

同一时间,祭坛两侧跪着的礼官中,当即便有四人躬身小跑上前,用一个粗麻绳,将天子启宽大的衣袖绑在腋下。

若是刘荣看见天子启此刻的衣着,必定会觉得很眼熟。

——后世近现代的脚盆武士,便大都是这样的服饰。

衣袖被绑起之后,天子启才上前一步,来到祭坛边沿。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便为我汉家的后世之君立下了规矩:每逢春耕,天子亲耕籍田,以劝天下民男躬耕;皇后亲蚕,以劝天下女妇勤织。”

“——今日春耕,皇后正带着诸公的妻女,与椒房执亲蚕礼。”

“朕,便要在这方社稷坛下,率诸公亲耕籍田。”

“惟愿社、稷庇佑,上苍赐福,佑我汉家今岁,风调雨顺,五谷满仓……”

话音落下,再被禁卒们传唱下祭坛,片刻之后,广场上的百官公卿,便也齐声低吟道:“惟愿社、稷庇佑,苍天赐福,佑我汉家风调雨顺,五谷满仓~”

便是在公卿百官的齐声低吟下,已经‘撸起袖子’的天子启,自石阶壁画的右侧拾阶而下;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当即便有礼官上前,领着天子启稍一折身,来到社稷坛东南方向,一片明显刚被开垦出来的田地前。

朝中无丞相在任,御史大夫陶青也自然的承担起‘代理丞相’的职责,带领百官走上前去,将那片新开垦的方田围起。

而后,便是天子启在田埂外脱下布履,赤脚踩进籍田之内;

再由礼官合力抬起一台崭新,且系有赤红色布条的犁,送到天子启面前,由天子启亲自挽起。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刘荣才第一次看见这个时代的犁,究竟长得怎般模样。

——结构很简单,操作却很困难。

如果刘荣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直辕犁。

只有犁头和扶手,扶手为一根横置直杆,由操作者将杆背在肩上,双手紧紧攥住杆身;

杆尾在操作者身后,连接着另一根直杆,向前斜向下,尖部的金属承琢状,便算是犁头。

虽然已经在少府的精心改进下,做成了尽量美观的模样,但天子启也还是不得不将那杆名为‘扶手’的长杆扛上肩,并用双手死死压在肩上,稍俯身,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将身后插入泥里的‘犁头’艰难向前挪动。

约莫走出去二十步,天子启便已是有些脱力;

也没逞强,趁着还没累到喘粗气,就将肩上的犁杆卸下。

——《周礼·籍田礼》有云:籍田之礼,天子九,公卿六,大夫三。

当然,这里说的数字,是用类似锄头的农具锄地的次数;

到如今汉室,按照太祖高皇帝亲口说过的话,便是‘礼乐崩坏’——连籍田礼,都可以用犁具犁地,而不是拿锄头锄地了。

至于这‘亲耕’具体耕多少,也没什么固定要求,全看个人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