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还是回到自己的府邸,静侯皇帝的罢免诏书吧。”
“——太宗皇帝有制:将相不辱,许公卿二千石自留体面,不得刀剑加身。”
“按照惯例,应该是由廷尉卿登门,为君侯斟上御赐鸩酒的。”
“既然君侯自己就是廷尉,那倒也省却了不少麻烦?”
窦太后清冷之语,这便算是在眨眼之间,宣判了一位当朝九卿的死刑。
按照惯例,被太后如此不留情面的说上一句‘回家等着被罢免吧’,以如今汉家的风气,张欧甚至都不用廷尉带鸩酒上门,便会自己给自己留体面。
但这件事,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至少张欧这条性命,还没这么容易就被盛怒之下,不惜将梁王刘武的疯狂举动归咎为‘有人诬陷’的窦太后取走。
不知是早就到了殿外,只是没有进来;
亦或是真的有那么巧。
几乎是张欧这边,刚面色灰败的叩首领命,表示自己这就回去,给自己保留体面,天子启和刘荣的身影,便也随即出现在了殿门之外。
没有唱喏,也没有通传。
汉家的天子和储君,就这么大咧咧走进了东宫太后的居所,齐声对御榻上的母亲/祖母拱手一礼。
“儿臣,参见母后。”
“——孙儿,参见皇祖母。”
“——惟愿太后千秋万福,长乐未央……”
对窦太后,父子二人的态度虽不尽相同,但面上神情,却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是微皱着眉头,勉强维持的淡定,却一眼就能看出郁闷之色。
窦太后显然看不清这些细节;
听到皇帝儿子,以及长孙刘荣的声音,本就不甚愉快的神情,只霎时间便更多出一抹讥讽。
“喏?”
“——戏台刚搭出个架子,角儿这便来亮相了。”
“皇帝这戏瘾,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阴阳怪气的一语道出口,窦太后只双手抓着鸠杖顶部,将脑袋往异侧一别,以颧骨撑在手背上。
只嘴上,仍是极尽讥讽道:“今儿个,皇帝是要唱哪一出啊?”
“——冒顿单于鸣镝弑父?”
“还是乌孙王子残害手足?”
相较于后世,京、川、昆、豫等地方戏曲相对发达的时代,如今汉家,其实是没有成体系的戏曲类目的。
唯一可被称作‘戏’的,是禁中宫讳于年节时,半祭祀、半娱乐性质的蚩尤戏。
最早的蚩尤戏,大约出现在周中期,以蚩尤为丑角,讲黄帝斩杀蚩尤的故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根据地域文化差异,而发展出了不同的内容——以敌对国的某位暴君,又或是某个残暴的将领、奸诈的文臣为丑角,讲本国击败对方的故事。
到如今汉室,尤其是先帝一朝天下大治,百姓民安居乐业之后,蚩尤戏更是得到了长足发展。
有以疫病、灾害为丑角的祭祀专供曲目;
有以妖魔、恶人为丑角的单纯娱乐项目。
自然,也有了以草原游牧民族为丑角,披着‘娱乐’的皮,隐晦彰显主流意识形态的政治曲目。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冒顿单于鸣镝弑父、老上单于迎娶亲母,以及乌孙王子残害手足这样的人伦大戏。
而此刻,窦太后以这几个曲目,来暗讽天子启‘戏瘾越来越大’,其言外之意,自也不言而喻。
“皇祖母……”
见老爹应声黑了脸,刘荣自是按照过往的惯例,或者说是愈发熟练的本能,想要站出来为老爷子蹚遍雷。
——有没有效果另说,起码态度得摆出来。
只不过一声‘皇祖母’都还没完全道出口,便见老爷子猛然一抬手!
旋即便昂起头,面上不见丝毫恭顺之色,只阴沉着脸,将双手缓慢背负于身后。
仰望向御榻之上,执拗的将头别过去的窦太后,天子启阴郁的面庞之上,终是缓缓涌现出一抹无奈。
“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呢?”
一声‘母亲’,当即惹得一旁的张欧、刘荣两人赶忙低下头去,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天子启却毫不在乎,只定定的望向上首——望向母亲窦太后那手握鸠杖,别过头不愿,或者说是不敢直视自己的执拗侧脸。
“母亲,还要顽固到什么时候?”
“还要护……”
···
“嘶~~~……”
“呼~~~~~……”
···
“——母亲,还要纵容阿武到什么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