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龙凤争鸣(上)

双手仍背负于身后,昂起头,仰望向御榻上方,仍摆出一副‘凄惨老妇’之态的母亲窦太后。

良久,终再摇头一笑。

“今日,母亲见了儿臣之后,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终于不再是‘梁王有大功于社稷,当以储位为酬’了。”

“但母后却也张口便说,儿想把母后赶出长乐宫?”

说话的功夫,天子启也已是跨越最后五级御阶,站在了御案外侧。

隔着御案,负手挺胸,居高临下看着御案对侧,仍呆坐在御榻之上的母亲窦太后;

面上虽仍挂着一抹浅笑,但天子启眉宇间,已是看不出丝毫温度,更看不出子女见到母亲时,那挥之不去的温情……

“母亲,有几个儿子呢?”

一语即出,窦太后靠在杖侧的额头,只冷不丁往下一跌。

回过神,满是迷茫的抬起头,看向天子启那模糊不清的身影;

却见那道人影一动不动,只言辞漠然道:“母亲的长子,是有什么残缺吗?”

“——是令母亲无颜提及,更或是让母亲,耻于为其母的恶人吗?”

“还是母亲的幼子,有什么常人所没有的优点,才让母亲这般厚此薄彼?”

接连几问,惹得窦太后面色稍一慌,下意识便要开口,却又被御案对侧的天子启抢了先。

“母亲气的,当真是周亚夫拥兵在外,胁迫母后与立太子?”

“又或是一个送信的程不识,都能触怒我汉家的太后了?”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母亲不要再借题发挥、顾左右而言他了。”

“什么程不识、周亚夫之类,都不过是母亲欲泄愤而不得,才寻来的出气包而已。”

···

“母亲真正想要做的、真正感到气恼的是什么——儿清楚,母亲清楚,朝野内外百官功侯,也同样了然于胸。”

“便冲着儿来吧。”

“便冲着这天底下,最好欺负的大儿子、冲着我汉家的天子来吧……”

又是一番诛心之语,引得窦太后几欲开口,又都欲言又止的止住了话头;

便见天子启怪笑着低下头,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绢布,轻轻放上了母子二人中间的御案之上,在用指尖轻轻推上前。

“想来母亲,也信不过儿臣。”

“更不信他周亚夫,胆敢做出拥兵自重、拥立太子储君的事,却并非儿在背后指使。”

“——既如此,母亲,便看看这封奏疏吧。”

“看看母亲的侄儿,我汉家的大将军,你窦氏当代最杰出的子侄,是如何说的吧。”

“也好好想想:这储君太子,是否当真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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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这个储君皇太弟,又是否当真‘顺天应命’,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同……”

丢下这句话,天子启便侧过身,负手踱步到御案侧;背对着御榻上的母亲窦太后,心中,更是一阵不是滋味。

天子启承认:在储君皇太弟这件事情上,自己做的不厚道。

哪怕是作为皇帝、作为天子,哪怕是为了宗庙、社稷,天子启也不否认这件事,自己做的很不厚道。

但更让天子启难过的,是母亲窦太后的态度。

——是母亲窦太后,从‘皇太弟’这三个字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始终如一的态度。

在天子启顾自落寞的同时,窦太后昏暗的目光,也洒向了御案之上的那一抹绢白。

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纸绢布,却并没有低头查看;

而是将目光散于身前,神情呆滞的轻抚起手中绢布,神情说不清的茫然。

——窦太后,看不清绢布上的字。

窦太后,已经无法再读任何信件、疏奏了。

但有些信件,或者说是绝大多数信件,窦太后都并不需要知道具体的内容。

就如此刻,被窦太后茫然捧在手上的绢布,只需要知道是何人所书,又是何人,在什么时候送到自己手里,窦太后,便能大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皇帝,当真好算计啊……”

终于;

在漫长的呆愣之后,窦太后终于开了口。

只悠悠道出如是一语,便深吸一口气,旋即缓缓低下头。

纵是看不清字体,窦太后也还是低头‘查阅’,或者说是再呆坐片刻。

而后,便神情木然的抬起手,将那纸绢布抬向御榻侧,天子启背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先是太尉周亚夫,得了皇帝的默许,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兵权挟长安‘立嫡立长’;”

“后又是丞相申屠嘉,明明从不曾,也不愿掺和储君太子的事,却被皇帝一个‘太子太师’的名头,给扒拉进了皇长子的碗里。”

“——如今,又多了个窦婴?”

···

“一个手握兵权、才刚立下不世之功的太尉周亚夫;”

“一个劳苦功高、享誉朝野内外的元勋丞相申屠嘉;”

“这又冒出来一个同样手握兵权,更出身于我窦氏的大将军窦婴……”

“——真正要逼宫的,是皇帝啊?”

“什么周亚夫‘拥兵自重’,胁立太子——真正要逼我与立太子储君的,是我汉家的皇帝才是?”

语调极尽清冷的道出此语,窦太后手稍一松,那张写有大将军窦婴字迹的密奏,只轻飘飘落在了御榻与御案之间。

只见窦太后缓缓正过身,如一尊雕塑般,定定地望向殿门的方向;

神情,更不见丝毫‘活物’所应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