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袁盎为白身,是因为袁盎在朝仪之上,公然反对削藩。”
“——削藩,是朕亲自为朝堂定下的大策。”
“在叛乱平定之前,朕绝不允许朝堂上,出现任何反对削藩的声音。”
将怒火及一切可能左右自己决断、决策的情绪尽数压下,天子启便恢复到平时,那好似完全没有情感,好似机器般的冰冷心境。
简单解释过自己为什么要处置袁盎,又随口补了一句:“至于抄没家产,也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左右朕这边刚抄没,太后那边便又会赏赐回去。”
“——也算是佯做‘杀’了袁盎这只鸡,好震一震朝野内外观望的猴。”
“免得晁错今日这一退,朕好不容易拿上台面的《削藩策》,便又被那些胆小如鼠的人再压回去……”
似是提点,又似是自辩的一番话,只引得刘荣连连点头,配合着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分寸却又拿捏的极恰当,根本没有引来天子启的关注。
便见天子启又是一阵思虑,方以闲聊似的轻松口吻问道:“你母亲那边如何?”
“最近这些时日,倒是消停了不少?”
刘荣倒是没想到今日,天子启居然会问起栗姬。
被问的当下一愣,又自然地挤出一抹似苦不苦的淡笑,对天子启微一点头。
“朝野内外发生了这么多事,儿臣又屡屡‘落难’,当是长进了些。”
“只儿臣,终归还是任重,道远……”
简短的两句话,却惹得天子启不由又是一阵感同身受。
长呼一口气,又颇有些感慨的轻轻捶打着大腿,嘴上也不忘说道:“皇祖母一走,母后头上压着的最后一块定山石,便也就此没了。”
“如今,刘濞举兵在即,母后自还能顾全大局。”
“但吴楚乱平之后,梁王再入长安之时……”
“唉……”
悠悠一声叹息,天子启便也耷拉着一张脸,似是比刘荣都还要更苦恼些。
——倒也没错。
刘荣再如何,眼下也暂时不用太为母亲栗姬感到头疼,改造计划也初见成效,未来可期。
反倒是天子启,费尽心机忽悠着梁王刘武,在即将发生的吴楚之乱中卖血卖肾,到头来,还要为后续的收尾事宜而头疼。
至少就目前为止,天子启需要头疼母亲窦太后的频率,比刘荣为母亲栗姬头疼的频率要高出不少。
但作为儿孙,刘荣自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的立场,便也就任由皇帝老爹发着牢骚,静静的聆听着。
就这么各怀心绪的坐了一会儿,搞得刘荣都有些疑惑起来,误以为皇帝老爹这怕是忘了自己还在,殿外终是走入一道身影。
——宦者令春陀;
未央宫内的寺人、宫女们的头头。
面色如常的小步上前,在天子启身侧附耳低语一阵,天子启本淡然如常的面容,只立时涌上一抹哑然。
呆坐许久,天子启也终是感知到身侧,刘荣向自己投来的好奇目光,才面色复杂的再一声长叹。
“昨夜,晁错的父亲,与晁错起了争执。”
“再三劝阻,却被晁错严词拒绝之后……”
“晁父,自悬房梁而死……”
饶是早就有预感,待从天子启口中听到确切的消息,刘荣也还是不由呆了一瞬。
不能怪刘荣定力不足,实在是古人——尤其是汉家这动不动吞金块、喝毒酒,乃至抹脖子的自杀风气,让刘荣很难完全理解。
就拿晁父来说:儿子入朝为官,官至九卿之首的内史,再进一步,便是亚相御史大夫;
反观晁父,就算是有些家底,也终究只是关东一个土财主。
再怎么爱吃盐、能过桥,也总不至于比官拜内史的儿子,都更能看清局势吧?
结果可倒好:被有心人在耳边念叨了几句,这位老财主就不远万里跑来长安——愣是比天子启派去接晁错妻小的军队,都更早一步到了长安!
一来长安,就是整日整日对儿子哭:哎呀~
不能削藩呐~
不能得罪这些个诸侯藩王啊~
不能掺和老刘家的事儿啊~
···
就这么一直从前年嚎到了今年,嚎了足有一年多;
见儿子还不听话,这便索性把自己给吊死了不说,临了还留下一句:反正我晁氏也要死绝了,不如我先走一步,也免得被吴王刘濞刀兵加身……
这不纯纯搞人心态么这不……
若是放在其他朝代,这倒也没什么。
左右不过是晁错为父戴孝,再化悲痛为力量,将吴王刘濞视作自己的杀父仇人,更加坚决的推动《削藩策》;
可偏偏这是汉家。
以孝治国,重孝道胜过重性命的汉家。
晁父这么一死——甚至是就这么被儿子‘逼死’,晁错当即便是一个不孝的大帽顶在头上,当场社会性死亡!
哪怕脸皮厚点,晁错倒也总还能含糊过去——以‘刘濞吓死了我爹’之类的说法先搪塞着,待平灭吴楚之乱后,自会有大儒为晁错辨经。
说不定晁错还会就此,成为‘忠孝不能两全’这一典故的主人公也说不定!
但可惜的是:晁错的脸皮,并不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