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厚雪皑皑,我和魏冉并肩同行在幽深绵长的宫道上,去往麒麟台暂歇。
深不见底的廊道被墨色吞噬,远远看着好似永无尽头,手中提着的宫灯虚晃,在沁凉的风雪里等同于无。
太窒息了,这座王宫真的太窒息了。
身边牵着我的人素手冰凉,我们都缄默着,空旷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双足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响。
我伸出手指在他掌心中轻轻刮蹭,他却怔愣着并无反应。
他果然如我所料,将自己困在了对太后辞世的愧疚里。
“阿冉,我带你去个地方。”我心中忽觉一动,牵着他向了望台而去。
“媛儿。”他回过神来抓住了我的手腕:“风雪这般大,要去何处?”
“别问了,跟着我走就是。”我不容分说地拉着他大步向前。
跑到了望台时,我们都已累得气喘吁吁,我脚下一刻也不停留,继续爬着石阶将他带到了高台之上。
整座王宫的夜景突然尽收眼底,吐露出闷在胸中的一口浊气,我感觉呼吸终于顺畅起来。
大雪扬扬洒洒地自空中簌簌飘零而来,落在了我们的发丝肩头与衣衫上。
我张开双臂在飞雪里欢快地转着圈儿,最后伸出双手接了一捧雪花,趁着它们还没融化之前递向魏冉。
“阿冉你看,这是阿姊对你的思念。”我眉眼弯弯,献宝似的将掌中的碎雪放入他手中。
他不解地看着我,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阿冉,你知道过世的亲人们,都会去往哪里吗?”我握上他的手,认真地问道。
“人死如灯灭,消亡天地间。”沉默几秒后,他低低地开了口。
“非也。”我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真切地死了,却又莫名其妙地活着。
“我从前也不信神力之说,但我相信灵魂是不会那么容易消亡的。”
“他们也许在天上,也许在风中,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照耀你脸颊的阳光,抚摸你发丝的微风,抬眼可见的星辉,以及这落在你肩上的雪花。”我踮起脚尖抚摸着他的脸颊:“每一种都是他们对你的思念。”
“他们并没有远去,一直都在用最安静的方式默默地陪伴着你、想念着你。”
“你不必伤心也不必难过,因为他们已经是自由的、洒脱的、不受世俗牵绊的了。”
“媛儿…”魏冉欲言又止地低下头看我:“可是阿姊,她并没有宽恕于我。”
“不,她早就宽恕你了。”我不停歇地辩白着:“她若是不宽恕你,又何来这一场纷扬的大雪呢。”
“阿姊迷离之际、满口都是你年少时瘦瘦小小的模样,她虽对你有过怨怪,但更多的却还是怜惜与心疼。”
“你是她一母同胞的手足,是她耗费心力苦寻十二年的幼弟,是她在这世间遗留的血脉相连,她怎么可能不宽恕你呢。”
“阿冉,我的家乡有一个代代相传人人皆知的说法。”我牵着魏冉居高临下地望着雪夜中的王宫。
“他们说人死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阳,会变成和风霜雪雨滴,只记得生前快乐之事,然后细致入微无所不在地照拂着牵挂的亲人。”
“所以这些雪花,就是阿姊对你的思念。”我转头坚定地望着他,虔诚又笃定。
魏冉同样仔细地瞧着我,良久后一声叹息,将我圈入怀中。
“你总是有这么多的方法能抚慰我心。”他弯下腰垂首在我肩头,环住我的手臂微微颤抖。
“并非是刻意抚慰,我只是愿与你感同身受,悲你所悲乐你所乐罢了。”我紧紧拥住他,企图用这具孱弱的身体给予他全部力量。
我只是害怕这些伤心困顿,让本就脆弱的你更加狼狈。
阿冉,那些既定的史实,总让我觉得你好似风中飞絮一般,随时都要离我而去。
情绪一塌糊涂,恍惚间,忽然想起阿稷曾哭着对我控诉过,他每日都在对我患得患失。
这世上的事果真是一报还一报啊,阿冉,我又何尝不是在对你患得患失。
停灵七日后,魏冉奉王命运送太后棺椁至骊山,以及处理丧葬后的修整之事,大概会在那边待上半月之久。
我跟着送葬的队伍行至城门口时,被周重拦了下来,路途遥远颠簸加之无暇顾及,魏冉是不许我去的。
我知道事情的重要与严峻,又因着上次骊山一行的阴影,怕再给他添麻烦,便没有纠缠地答应了下来。
这是我们成婚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甚至说得准确一点儿,自蓝田回来以后,我就从未和他有过这么久的分别。
我像块石头似的站在城门口,木木地望着空荡的官道发呆。
“夫人,属下送您回府吧。”周重对着我拱手,他被魏冉嘱咐了留下来保护我。
“我还不想回去。”我闷闷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他怎么把我的心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