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交河西羌族各部军民官吏等,眷惟李氏德明世受王爵,抚纳之厚,实自先朝,然攻犯边关,干国之纪,刑兹无赦,致天之讨,师则有名……”
“天示助顺,已兆布新之祥,人知侮亡,咸怀敌忾之气。”
“王师所至,弗迓克奔,咨尔部族,久沦涂炭,如能谕王内附,率众自归,爵禄赏赐,当倍常科,旧恶宿负,一皆原涤……”
后面的话,李德明没看下去。
他的汉话水平不俗,虽然看得磕磕绊绊,但连猜带蒙,大概明白,就是骂他李氏忘恩负义,然后劝说其他部族,归顺宋廷,之前的恩怨并不计较,一笔勾销。
这倒是没什么,李德明暗暗欣喜,果然宋廷还是宋廷,为了展现上国威仪,用这种云里雾里的话语,河西之地又有多少人能看懂?
那些看懂的,又岂会将意思原原本本地告知看不懂的人?
这份欣然,直到契丹文部分,才戛然而止。
李德明看了几句,脸色就白了下去,等到将篇幅不长的契丹话檄文看完,脸色已是变得难看无比。
这篇檄文之所以还用契丹话翻译了一遍,就是将深奥的语义变得直白,大大降低了理解的门槛。
关键在于,由于辽国是西夏的靠山,党项又没有自己的文字,并且亲善契丹,各个部落里面识得契丹话的,远比起汉话要多,如此一来,根本毋须特定的翻译,只要传阅着,各部落就能看懂。
再结合辽国之前的翻脸,这篇檄文甚至有种宋辽两国结盟攻夏的感觉,至少在一些不明政局的党项部落里,肯定会这么觉得……
李德明将契丹文字反复看了两遍,猛地合上,咬牙切齿:“檄文是谁写的?宋廷怎么允许他用契丹文写?”
侍者回答:“檄文由河东路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并州知州杜衍所写,契丹文的翻译,则是河东路经略安抚缘边招讨副使,麟州知州狄进所做的!特意用契丹文翻译,传遍各部,明显是这位狄相公的意思!”
“狄进……狄进!《定边十策》就是此人进献宋廷的!出使辽国的也是此人!怪不得我儿要杀他!杀得对!杀得很对!”
李德明理解错了儿子李元昊最初的用意,却于最后的结果不谋而合,语气森然地道:“这封檄文,要多久后发出?”
侍者道:“不出十日,就将传于银夏各族,大王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兴灵初定,你让本王去银夏?”
李德明目光沉下,那凝如实质的眼神,好似要穿透面具,狠狠刺入内心:“这是上师的安排?”
“自然不是!”
侍者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上师传达神谕,从不命令世人,是在下看过檄文后,觉得大王该动身了,宋人的进攻目标,显然不在兴灵,而在银夏……银夏若失,兴灵必反!”
李德明胸口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脸上的苍白之色难以掩饰,但眉宇间已然恢复平静。
对方说得没错,西夏有两个核心地域,一为兴灵,一为银夏。
兴州和灵州是政治中心,预定的国都所在,位于黄河之畔,荒漠之中,有七百里瀚海阻隔,即从宋朝的边境进攻到这里,得穿过七百里的沙漠,兵力难及,后勤困难,可谓易守难攻。
除兴灵外,由银、盐、宥、洪、夏几州合称的银夏地区,位于横山北麓,向兴灵提供西夏一半以上的财税,是经济和募兵重地,这里对于宋人来说,没有那么遥远了。
历史上,范仲淹、夏竦等守边臣子的对夏战略,就是横山攻略,即控制横山地区,破掉西夏的东南防线,收复同在无定河畔的银州、夏州,被党项人视为生命的青白盐池,也将落入宋人之手。
不过由于是李元昊带兵进攻,有着战术上的主动,宋廷想要反扑时,两国已经陷入战争胶着,双方你来我往,虽然自从李元昊的军事巅峰,此后的几代夏军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宋军想要打下一块地盘,并将之消化,也是千难万难。
靠着一路修堡寨的蚕食战术,啃啊啃啊,凭借几代人的努力,好不容易把横山啃下来了,已是徽宗朝,女真人南下了……
现在进攻的一方换成宋军,檄文里面毫无掩饰,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各部,陕西将出兵,过横山,攻银夏,河东也将出兵,直接由黄河西岸,杀入银夏,两路大军夹击。
历史上这么做,也很难灭掉西夏,因为西夏已经立了国,哪怕宋军能暂时打下银夏地区,也很难在当地此起彼伏的番人反抗中,迎击从兴灵而来的夏军。
而现在,西夏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只是党项人整合各族凝聚成的一个政权,宋军可以避免七百里瀚海的地形劣势,广发檄文,再一举拿下银夏之地,兴灵地区的党项各族恐怕直接就反了,党项四分五裂之下,沦为如吐蕃那样的一盘散沙,再无抵抗之力。
“青羊神庇护!”
李德明深吸一口气,再度对着羊头行了礼节:“不知侍者可否向神游在外的上师,转达本王的一个请求?”
侍者顿了顿骨杖,微微笑着:“大王请讲!”
李德明以平和的语气,直言不讳的态度,说出了身为大王本不该有的卑微请求:“还望上师寻到我儿元昊,将他带回,本王无能,难挡宋人兵锋,我西夏的生死存亡,就落在这位世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