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并未阻止,而是淡淡地道:“狄殿直受了些伤,正在包扎,我领你过去吧!”
狄青确实在不远处的屋舍内包扎伤口,赤裸着上身,身侧放着一个沾着血污的面具,神情淡然自若。
这位的用兵之道,不仅是求稳,一旦抓住战机,向来是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勇不畏死。
此前在陕西跟西夏军交战时,狄青便戴上面具,披头散发地带头冲锋,与西夏人的七场大小交战中,受过刀伤,中过流矢,但即便是较难处理的箭伤,也是稍微休息一会,就再度上阵冲杀。
历史上西夏人就是畏惧他的勇猛无敌,称其为“狄天使”,这个世界由于狄青与西夏交锋的次数还少,尚且没有那么广泛的威名传播。
即便如此,正因为狄青是这个风格,手下人才服气。
该狠的时候狠,该稳的时候稳,人家用命拼出来的功绩都能冷静地放弃,谨记穷寇莫追,为手下将士负责,哪里还有不服气的?
杨怀敏很不服气。
能打有个屁用,国朝的武人就算立下再大的功绩,也是受各方监督的,尤其要听命于监军。
所以当他来到狄青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一番,冷冷地道:“你就是狄青?”
狄青起身抱拳,牵扯到伤口,手臂上的鲜血又渗了出来,狄进见了扶他坐下:“狄殿直此番剿匪有功,不必多礼,这位是原内侍省都知,现河东路经略安抚司走马承受杨怀敏,对于剿匪之事极为关切,你坐下说于他听吧!”
“末将见过杨走马!”
狄青行礼后,依言坐了下去,旁边的亲兵赶忙重新为其包扎伤口。
杨怀敏眼中闪过愤恨之色,冷冷地道:“依狄待制之言,你巡视堡寨时,偶遇辽人‘贼匪’……既是巡视,带了多少人手?”
狄青道:“三百人!”
“什么!”
杨怀敏眼睛瞪大:“你灭了五百辽人精锐,只用了三百人?”
战场厮杀,胜败乃兵家常事,再强的军队也做不到常胜不败,而在劣势时保持有生力量,败退时尽可能地维持阵形,再用最短时间内重新组织起攻势,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军队。
但即便是乌合之众,稍遇挫折就阵形崩溃,一蹶不振的,想要全歼敌人,也是千难万难,更别提以少敌多了。
杨怀敏本以为边军灭了辽人五百精骑,至少得上千人马,甚至更多,而这个数目怎么看都不像是巡视堡寨了,万万没想到,只动用了三百人……
“全歼贼子,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狄青:“贼首自称十四郎,仗着麾下弓马齐备,人手强横,骄横无比,末将与之接战后,佯装败退,诱敌深入,且战且退,将其引入石峡谷内,十四郎不知有计,一味追赶,便失了地利!”
“而大石村乡勇果敢,与我军配合,早早埋伏于石峡谷中,待得辽人一至,顿时推落滚石,打乱阵形,率众冲杀,前后堵截,令辽贼大乱,我军占了人和!”
“贼首终知是计,准备率精骑突围,原本也无法完全阻挡,所幸就在那时,轰雷阵阵,暴雨倾盆而下,辽人慌不择路,末将抓住时机,阵斩十四,彻底将这群辽贼封堵在石峡谷内,一个不曾放跑,这便是天时!”
当收到全歼辽人的消息时,就连狄进都有些错愕,后来了解到交战的详细过程,才明白此番确实是天时地利人和,才能由大胜变为全胜。
唯独可惜的是,暴雨倾盆后,辽人有的直接坠入山谷,尸体无法全部带回。
要知道这群贼匪,可都是全副武装的亲卫,在辽军中都是最富有的那一撮,舔包扒下的弓兵甲胄,可都是军中精品。
“好!好啊!”
相比起狄进的少许遗憾,杨怀敏简直是惊怒交集。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那些尸体和兵器甲胄,杨怀敏在京师听到前线的这种禀告,肯定是嗤之以鼻,觉得夸大其词,过于冒功。
但现在事实如此,他一时间竟挑不出破绽来,唯有咬牙切齿地盯着狄青:“你莫非是将门子弟,小小年纪,就恩萌入仕了?不然怎的有资格带这些兵,狄待制,此人的武官是怎么来的?”
狄进是前唐名相狄仁杰的后人,这点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大家也知道,并州狄氏早已衰败,这位完全是靠着自身的努力,高中三元,光耀门楣。
那么同样的道理,这个籍籍无名的狄青也不该有长辈恩荫,他如何有资格在边地统军?背后狄进又出了多少力?
由此下手,杨怀敏照样能揪出这个功臣的把柄,甚至还能让这位年轻的待制要员下不了台。
如此恶意满满的质问,狄青的脸色不禁沉下,狄进的语气始终平淡:“杨都知这一问实在不该,你身为内侍省都知,服侍诸位贵人,难道就没有关心过李太妃么?”
杨怀敏愣住:“这与李太妃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