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兆迈入了西院,遍地残叶映入眼帘,皆是被彻夜的暴风雨肆虐的迹象。
不少枝叶被打落在地上,有一些滚落进廊亭旁清澈的小池塘中。经风推动,在水面打着旋儿,勾连起阵阵涟漪。
不过,院中布置倒也有几分野趣。
树木繁茂,芳草葳蕤,凉亭依水而建,别致优雅。顶部的玄色瓦片如同漆黑龙鳞,威严肃穆却又给人安全感。
君兆仔细搜索身为庄泊砚时的记忆,发现此前还从未踏足西院,今日这些都是初次见。今日尚早,不过神族无需睡眠,更没凡界这些麻烦的规矩。
他内心是想脱离这副凡胎的,自从恢复了记忆,他总是下意识抬手做出结印和施法的手势。好在周围没人,他也能从容收手,不至于太过尴尬。
看着一地残枝败叶,君兆的确很想用法术一扫而净,却发现自己现在连这些小事也……
他在草丛附近的泥土上发现了一颗红色的珠子,清透无杂质,应当是玛瑙石之类。
只有一颗,为何会掉落在此地?
君兆捡起珠子,将上面的泥垢擦拭干净,攥在手中。
又走了几步,又看到几颗白玉珠和红玛瑙珠掺和在一起。
君兆心中疑惑,这些珠子明显都是被串成一串的,现在都散落在各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昨夜,他想起众人谈天说地,聊得不亦乐乎,喝的酒亦是不计其数。
他记得自己是和袁骧搀扶着回的东院,然后自己强撑着脱了外袍,就躺在榻上安眠到方才伏缪和重华来的时刻。
君兆走上台阶,看到廊台之处被布置的修习之地,并无任何身影。而且经过昨夜的暴风雨,此处已有被波及到。
雨水冲刷了廊台边缘,甚至都蔓延在修炼的位置。如果有人在此地,有结界加持,这里都不会一片狼藉。
她不在,她下界之后收的那徒弟也不在……
他随着七零八落的珠饰,才寻得到一些明确的方向。
内室的门大开着,似乎是被风吹开的。门旁的烛台因位置不对,被风吹倒了卡住了半扇大门,另外半扇敞开着……这院里里外外,凌乱得好像被抢劫过一般。
君兆小心迈过门槛,扶起烛台,走进了室内。
房间很宽敞,这是以两间房贯通拼起来的,比他们住的大了一倍多。
梁上垂挂着轻薄的帷幔,青白交织,淡雅素然。青色的帷幔很短,悬挂在半空就停止了。而白色帷幔更像是绸帘,显得此地静谧又恬然。
忽然,君兆听到了一个短促且异样的声音,穿过那些长短不一的帷幔,循声而去。
他手中最早捡起的那颗红玛瑙珠倏地清脆坠地。
君兆看到,室内里侧的圆形榻上,有两道上下交叠的身影,还时不时发出些令人恍然如梦的低吟。
他一时怔愣在原地,直到那明亮的白发划过他的视线,他才如梦初醒。
君兆努力迈出轻颤的步伐,缓缓从房间里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印象中的脚步并不轻盈,却依旧没惊动任何人。
昨夜酩酊大醉,所有人都还未醒。
他感觉自己醒来的不是时候,遂又跌跌撞撞回了榻上。
合上眼,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眠了。
君兆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理智,应该理性对待伯赏望为——劝她跟自己回天界,亦或是自己留下帮她达成目标再回去。
无论是哪种,他都接受。
但是感情的浪潮一叠高过一叠,它们翻涌成滔天巨浪,朝着自己迎面而来。
这就是作为凡人的身躯和灵魂吗?
和他作为神、作为天尊的感触大相径庭。
七情六欲似洪流,冲垮了经年搭建起来的坚如磐石的堤坝。
瞬息之间,他感受到了无尽的苦痛,除了身体尚未恢复的,更多的痛在心间。
回想起庄泊砚与望为的相识,他能感受到望为的轻微排斥。但是很轻,轻得让他几乎要忽略了。如果作为神,他并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妥。
君兆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回顾起他们的神生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重叠的。
从初识的那片流苏林,到后来的藏经阁,再后来二人的对立、决裂。哪怕到最后,二人站上了近乎同样的高度,发生了族群之间不可避免的大小矛盾、碰撞……
无论后来发生了多少事,她的爱也好,恨也罢,都同他有关。
君兆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这么对立千年万年,只要不出现真正的你死我活,他们就能一直如此,一向如此。
他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不失为一种永恒的枷锁和羁绊。
只是现在,他才恍然察觉,自己似乎把过去的一切想得很简单,或者说他只是单方面这么想的。
轻描淡写的想,然后暗自藏起来。至于望为如何想,他其实并不明晰。
君兆以为五百年的相处,他已经足够了解她,哪怕后面的决裂,他得知全貌后都能理解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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