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从门外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是望为曾经真实惧怕过、且恨之入骨的人——伯赏奂,辰中天伯赏氏,她的二叔。
望为深谙秘境套路,理应不该惧怕。更何况,她已经让对方付出过百倍惨痛的代价,早年间的因果也早已了结,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幻影重演。
是啊,一切都是幻觉。
她宽慰着自己,却依旧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发干,身体不听使唤,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她上前对抗,她只得下意识退了几步,将身躯隐匿在黑暗中。
那道身影还在缓步靠近自己,每一步踩出的清凛声响,都像踩在她的骨骼之上,窒息压抑的氛围让她一时站不稳脚。门口吹进来阵阵刺骨的冽风,让小腿之处的剧痛更加难忍,她只觉脚底滑腻,腿上涌出粘稠的液体缓缓流至脚底。
腥味从下方缓缓升起,望为挣扎几番,终是屈从地蜷缩在地上。她的手掌接触地面,地上有不少黏腻之物,是血。而血的源头来自……自己的腿。
她的手指打着颤,一把掀开衣袍的下摆,借着门外入内的微光,她看到自己小腿之处多了个大窟窿,森森白骨上粘连着少许暗红色的血肉。伤口已经不再新鲜,她恍惚间甚至看到有蠕动的东西从她的骨缝中滋生而出。
“望为,我的……二侄女,你在这里住得怎么样啊?二叔想要的东西,你有没有为我准备好呢?”是一个无比温和的男声,他的声音离得很近了。
望为垂下头,欲掩盖起疼痛和恐惧的情绪,却被一只手强行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来。
她的眼眶微红,怒惧兼有,却依旧垂眸不看来人,最后干脆闭上眼,眼不见心为静。望为在心里默默念道:“幻境重地,只要道心坚定,便可平稳度过,一切皆为虚妄,福生无量天尊。”
半晌过去,望为都没睁眼,伯赏奂似乎没了耐心,他鼻腔中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上前一脚将她踩倒在地。伯赏奂穿着带跟的长靴,一脚踩在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动弹。另外一脚搅和在她早已溃烂的血肉里,踏在她的红白相间的腿骨上。
生理上的疼痛让她泪如雨落,无论是真实的曾经,还是虚幻的现在,敏锐的五感成功帮她复习了一遍什么是绝望时刻。她暗暗发誓,待她回到天界,定要找到开发此秘境之人,取之性命。
他明明长了一张美如冠玉的温柔脸庞,却做着阴险毒辣、人面兽心之事,当年他就是以亲和的外表与暖心的做派,欺骗了自己。
年少的望为,终于在众神追杀数百年后,艰难辗转回到了伯赏家族。伯赏氏已统治辰中天万年有余,她的家就在高耸入云的水黎宫之中。
她像是流浪的乞儿,终于回到了家,却对所有的一切都无甚感触。亲人与亲情,是她没体会过、不能明白的东西。身外之物,她也并不在乎。
回来的百年时光远远不如在外流浪的千年长,而她在这短暂的光阴里做了一件罪孽深重的错事,这件事似乎成了后来一切事端的源头。
她的母神直接被气到下凡不再回来,父神也急忙追赶下界,将她只身一人独自留在偌大空荡宫殿里。
不知是意外还是阴谋,她遇到了二叔伯赏奂。他说服望为,把她接到他的府上悉心照顾,还承诺说,如果他的长兄也就是望为的父神不回天界,自己便说服族老将望为过继到他名下。
伯赏奂有两个儿子,却待望为格外好,如亲女一般。与其说好,不如说纵容。无论她犯下什么错,譬如淹没了堂弟照料的花园,在堂兄约会时悄悄把匣子里的礼物换成妖物的尸体……一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她发誓已经很克制自己的行为了。
堂兄堂弟忍不过,对她发功动手,结果被望为三两下打得屁滚尿流。他们二人向伯赏奂哭诉告状,伯赏奂则一心偏袒望为,言语指责兄弟二人照顾不周,望为则躲在他的身后对着两位堂兄弟扮起鬼脸。
失去了本就不熟的母神和父神,她浅浅难过了几天。现在又有如沐春风的美人二叔愿意接纳她,她以为自己算是彻底结束了在天界颠沛流离的命运。而且,伯赏奂似乎一直在着重培养她。
自她回家族那日,祖父伯赏延,那位辰中天的统治者魔神昭告整个天界——伯赏望为身怀魔神之力,是最有资格继承魔神之位的候选者。家族中各支脉主事以及辰中天另外两大家族虽然吃惊,但没人质疑魔神的旨意。
如若不是后来她被伯赏奂秘密囚于暗室折磨近百年,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有家人了呢。
年少的望为虽有算计,却还是失算于族亲之手。伯赏奂将她供养得很好,可每一份情都明码标价,甚至昂贵到要用生命去支付。
大意一次必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望为也是经历过才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