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里,有散兵游勇,有小官小吏,有农夫,有工匠,有商贩,有一群以家庭为单位的沿海渔民、船匠,甚至还有几个自称是宋国境内利州东路的山贼匪寇,两眼血红地说要与蒙古人厮杀,为自家同伴报仇。
他们在极短的时间里不断集结,然后与蒙古人战斗。战斗中有人干脆利落的死了,也有人被刘然等将校火线提拔。这就使得军队反复被打散,却又一次次恢复规模。
刘然是久经战阵的军人,早就见惯了种种血腥景象,但那一幕幕场景依然给他带来了强烈的震撼,深深打动着他,甚至让他时不时地头晕目眩。
他从腰间解下佩刀,连鞘驻在地上,借以支撑自己过于疲惫的身体,盘算着该怎么安排下一步的战斗。
早年他在辽东的时候,知道许多蒙古人压根不知道占金国绝大多数的人民是汉人,蒙古人只知道女真,而以“契丹”来代称所有被女真人奴役的民族。其他的族名,那些蒙古人不在乎,也懒得记。
刘然有许多勇敢善战的亲友族人,他自己也自幼习武,身手矫健,却没办法改变他生长于其中的族群,没办法改变汉儿的地位,也阻止不到汉儿被野蛮的对手视为懦弱无能,胆小如鼠的民族。
但汉儿哪里会是蒙古人想象的那样呢?
汉儿们表现出内敛和柔弱,是因为他们看不到前途,没有盼头。可是,现在他们有了前途和盼头,而且不再有女真贵族盘踞在他们头上,不断吸吮他们的血肉骨髓。
与之相反,新生的大周朝廷不断鼓励汉儿进取和冒险。为了达到这目标,大周使用的手段简直粗糙,时常让南朝宋国那边愕然。
什么,贵方的武人地位如此之高,约束如此之微弱?什么,贵方如此放纵商贾,为了替那些到处冒出来的矿场、工场招工,可以坐视本地农人不断减少?什么,贵方各地的庠序里传授各种杂学,对算术、地理、经营、武艺的传授,多于圣人之教?什么,贵方不止军队配备武器,就连什么商队护卫、村寨民兵,都能拿出几具强弓硬弩?
这样下去,大周治下只有虎狼,哪有顺民?
放在许多外人眼里,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妥妥的是取死之途。本来宋国之人对大周的国号甚是忌惮,近年来倒有人觉得,大宋可以坐等北方草台班子政权自家江山丧乱,走向败亡了。
刘然虽是武人出身,颇爱读书。早前也有点这样的担心。但现在他完全明白了,大周皇帝郭宁要的,其实正是这样的局面。
或许陛下并不在乎自己开国之君的身份,也并不认可那种顺民如草的长治久安。他作为马上皇帝,关注的从来都是怎么去打倒敌人,期待的,则是怎么让自家的王朝能武德充沛。
皇帝的期待实现了。
本该充斥着顺民的中原,在面对强敌入侵时爆发了。中原的汉儿们展现出了惊人的狠劲,他们敢于和任何敌人拼命,哪怕面对着杀人如割草的蒙古大军,也是一样。
在遭受奇袭以后,中原各地军民的慌乱局面大概维持了五六天,五六天以后,这片广大土地上的百姓们开始用他们的战斗,在向蒙古人怒吼。他们告诉敌人,只要稍有机会,他们就会反抗,而且必然会给敌人造成惨痛的损失。
“判官,节帅,你们看!”
一名士卒气喘吁吁地跑来,伸手指示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