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陌只说王家屏而没说梁梦龙,一来是因为梁梦龙年纪到了,二来也是因为梁梦龙是实学派的。倘若高务实本身就有要做首辅的打算,梁梦龙愿意“自我牺牲”一下为高务实腾出位置来,这并不令人意外。
高杞沉吟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些人自忖并无说服王元辅的把握?”
“或许有这种考虑。”高陌虽然看似表示了赞同,但偏偏却摇头道:“但是我们不能忘了,说服王元辅不请辞只是其中一个办法,还有更直接的——让老爷无法继任。”
这个说法大家就不认同了,高国彦大摇其头:“这叫什么话,他们想让日新放弃就能成功吗?日新凭什么要听他们的?”
然而黄止汀却皱着眉头道:“陌叔该不会是想说,他们与其暗害皇嫡子,还不如直接暗害老爷来得有效?”
高陌摇头道:“内务部对老爷的安保做得有多严密,那些人就算不明其详,也至少有所耳闻,老奴并不觉得他们会如此自负,竟然认为可以暗害老爷。”
“那……”
“这件事并不一定需要暗害老爷呀。”高陌忽然表现得有些不安起来,语气也有些紧张起来,道:“比如说,太老爷和太夫人身边的安保可就远远不及老爷这里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全都睁大了眼睛——没错,高务实身边的安保之严密不必讳言,搞不好连皇帝都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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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高拣夫妇二人身边的安保可就远不及高务实了,而他们老两口不管哪一位出了事,高务实恐怕都只能立刻辞官回新郑老家,乖乖结庐守孝,哪里敢不顾孝道留在京师做首辅!
想到这里,众人几乎异口同声表示必须立刻为二老提高安保等级,而刘馨在等他们说完之后却提醒道:“陌叔这些话都有道理,可是依然没有解释明白一件事,就是他们眼下针对皇嫡子的暗害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对哦,李文进被他们收买而打听坤宁宫安防这件事,好像说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如果说他们最担心的其实是高务实继任首辅,那么暗害皇嫡子又不会影响高务实继任,那些人做这个无用功有什么意义?
高杞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小侄的意思是,他们或许已经料到我们能对他们的行动有所了解,因此他们可能是想故意将我们的精力往一件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上去引,让我们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保护皇嫡子或者保护叔父之上。
在达到了这一目的之后,他们再用家中死士或者收买来的江洋大盗想办法暗害叔祖、叔祖母,以此逼迫叔父辞任丁忧?”
众人虽然觉得这一说法似乎有些道理,但同时又觉得这理由似乎并不太充分,只是一时半会大家也想不到究竟哪里仍有不对。
高务实此时摇头道:“我给一个小提醒:李文进此人有两大特点:其一,胆大包天,他仗着身份特殊,以及当年对太后、皇上母子的功劳,是个不管什么大祸都敢硬闯之人;其二,极度贪财,可谓刀头舔蜜,利欲熏心之极,但同时他的胃口也大,蝇头小利可收买不了他。”
“老爷是说,那些人收买李文进一定花了大价钱……”刘馨沉吟道:“而既然花了大价钱,又怎么可能只是虚晃一枪?”
这个道理十分浅显,大家一听就能明白,但这样的话事情又陷入死局了。
“这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黄止汀眉头大皱:“难道他们真打算同时暗杀皇嫡子和二老,一边推皇长子上位,一边逼老爷丁忧,一举扳回朝中心学派的不利局面?
可是如果这样,皇上难道就不会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吗?今上乃中兴明主,可不是那么好蒙蔽的,如果引起皇上怀疑,他们这些人难道就不怕东窗事发,旦夕败亡?”
高国彦则盘算着道:“要说花了大价钱,这一点我是同意的。一百四十余万两银子,这要是放在二十年前,那可是户部三成的岁入,够发全国官员一整年的俸禄了。
这么大一笔钱,他们又如此密集地从江南转移到京师,可见是有急用。从时间上来看,这笔钱基本都是一个月前开始从江南各地往京师转移的……诸位,一个月前是什么时候?那可正是皇上下旨让日新回京‘述职’之时呀,我绝不相信此二者之间没有关联。
刚才日新又说了,李文进此人视财如命,只要钱给够,他什么事都敢做,如此这两件事便能串联起来了……
我看,是不是可以先这样认定:皇上下旨召日新回京述职之后,那些人立刻便确定了收买李文进这件事非做不可,他们当然也知道这是需要大笔资金的,于是便有了这次资金异动?”
高国彦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毕竟这虽然只是整件事的冰山一角,但也可以看做是抽丝剥茧的第一步。只有当第一步被确定下来,后续的推导才能继续进行,而不虞在错误的结论上推导出新的错误。
第一步推论完成,众人再接再厉继续推论。刘馨道:“刚才夫人提到,这些人可能打算双管齐下,只是这可能引起皇上的怀疑。我看,这一点还得从心学派当前的困局出发来进行判断,才可能得出较为准确的结论。
刚才我们谈到,心学派这些年因为老爷立下的功劳越来越大而逐渐式微,不仅在朝中的话语权逐年降低,其在民间特别是士林之间的吸引力也大不如前。
在这样的情况下,数代研习心学的那些官宦世家会如何看待实学、如何看待老爷,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统之争没有退路,退则消泯于世间,数代传承皆成笑话!恕我直言,如此之仇,可谓不共戴天。
曾经他们以为可以通过正常竞争来争夺道统。回看申长洲秉政早期,那时候老爷虽然已经有所功业,但毕竟官职不高、资历有限,因此心学派当时虽然与我实学派敌对,但所行所为,仍然保持底线。
我记得当时两派争取军功,申长洲等人就把希望寄托于李成梁,意图通过拉拢李成梁为心学派嫡系将领,与我实学派相争。当李成梁最终因为建州败绩而去职辽帅,回到京师以宁远伯身份养老时,这一争斗才以心学派的失败告终。
之后的心学派便开始变得摇摆不定起来,而彼时老爷却再接再厉,不断推进各项实学改革。从开藩禁到大户部,天下财权尽收掌中,从此府库日盈,军备一新,于是便有了伐元之胜,使皇上得以告慰二祖列宗于太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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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申、王二人更加无力对抗老爷。申长洲本人斗志全无,王太仓虽不甘失败,但也搅不起大风大浪了,只能搞些蝇营狗苟的小动作。
甚至正因为他二人无法挽回颓势,导致心学派内部有人独走,闹出伪装倭寇袭击、激化漕军哗变一事。此事败露之后,申、王二人虽因天子帝师的资历未被深究,却也只能暗然下野,从此退出朝廷中枢。
然而他二人退得太意外,继位顶替的赵、沉二人在天下人眼中都不是合格的辅臣之选:一个被认为碌碌无为,一个则是公认的声名狼藉,心学派至此在内阁之中失去了与实学派分庭抗礼之能。
试问,如果诸位是赵志皋或者沉一贯,为了扭转这一显而易见的巨大颓势,还能怎么做呢?
原先在官场上被默许的斗争手段,在他们的前任那里早就试了个遍,事实证明起不了作用,根本不是老爷的对手。那么现在轮到他们了,他们还能依靠那些‘合理’的手段来行事吗?”
刘馨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虽然她提到的过程都是高务实一路大杀四方般的取得连胜,但因为现在需要带入心学派重臣们的思维来推论其行止,反而让所有人都觉得极其压抑,同时也认识到高务实这么多年来给心学派造成了多大的压力。
于是,场面一时十分阴郁沉重,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学派至此已经输无可输,自然会变得极其危险,无论什么阴毒手段都可能施展出来了。
“呵呵,这么听起来,倒像是我的不是了。”高务实笑了笑,说了一句仿佛是为了缓解气氛而无心的玩笑话。
不过众人都没有笑,黄止汀反而有些忧虑地道:“心学到底是有底蕴的,若是他们真的认为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开始困兽之斗,这对老爷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妾身想……要不干脆先下手为强,好好布个局,将整个心学派高层与重要家族一网打尽,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