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潜笑笑,『民心者,非金玉之贵,非锦绣之华。乃国家之根本,社稷之基石。民之所望,君之所向;民之所恶,君之所避。』
荀谌有些无奈的笑笑,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念头一转,又是皱起了眉头来。
斐潜像是说了一圈套话,但是仔细想想,又是蕴含许多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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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根本?
什么是基石?
什么是民之所望和所恶?
如果一个国家的执政阶级,都不清楚民众希望和厌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亦或是要强行的要让普通的百姓去扭曲希望,去麻醉自我,那么就算是删除屏蔽了所有陈胜吴广的信息,也终究是免不了在大泽之中的那一声吼。
斐潜摆手,『民心之题甚大,且不如说民议罢。』
荀谌不由得呼出一口气,连连点头。
这两个字,囫囵说一说倒也罢了,谁要是真往里面细嗦,那谁不哆嗦啊?
『民心有民议,然民议非民心。犹川之于四海,一之与众也。』斐潜缓缓的说道,『然汉之民议,多以谬之,偏听偏信者众,持重清明者寡。』
这不仅仅是在大汉,甚至在很多封建王朝之中都是如此。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就是就是越是普通的民众,就越是容易跟资本共情。这个资本,不一定局限于后世的资本家,也同样可以是拥有大量生产生活资料的地主,士族,豪强,世家。
『盐铁之论,便是与民争利,不分对错,不论得失,唯有免之,方是罢休。』斐潜摇头说道,『然汉失盐铁,百姓得其利乎?孝武盐铁之时,盐价几何?今又几何?』
荀谌不能答。
西汉之时,就以盐价来说,相对来说是比较便宜的。在西汉时期,有些年份,盐和谷的价格甚至相等或是相近。在汉武帝实行了盐铁制度之后,盐的价格确实是比之前有较大的增长,但是在取消了盐铁专营之后,盐价并没有应声而降,而是急剧攀升。
这其中或许也有一些通货膨胀的因素,但是如果和粮食相互比值,汉初的盐价就从原本的一比一或是一比二,到了东汉时期就变成了一比五,甚至有时候是一比八。
所以,很明显,汉代的士族子弟携裹着百姓抨击朝政,取消了盐铁国营,但是百姓的负担却并没有减轻,反而是加重了。
斐潜所说的,确实是华夏一个典型的问题。
汉武帝并非是国营企业的创始人。
毕竟在春秋战国时期,连皮肉生意都有国营的……
但华夏之中有意思的现象是,一旦出现朝堂监管的国营企业和民间企业发生冲突,社会舆论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一边倒地撑民间企业。
即便是这种冲突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或是纠纷,也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撑民企。
真要计较起来,民间的这些士族乡绅对于普通百姓的剥削,或许还更严重一些。朝堂之上的免租免税,救灾救难,也往往是被地方官吏豪强所侵吞瓜分。而地方士族豪强崛起的时候,又有几个是没有原罪的?有几个不是靠着践踏法律准则,违反社会道德才起家壮大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了,民间的民议却先天倾向于这些士族乡绅。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士族乡绅在暗中引导舆论的原因,但更为重要的是董仲舒将天子和上天划上了等号。
也就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西方将罪都给了上帝给了耶稣,而在东方,这个『上帝』,就是天子。
天下不管有什么事,不管百姓有什么不如意的,最后的罪责都是天子的,或者是天子之下的朝阁的,至于这些问题究竟是不是真的属于朝阁,属于天子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想的。
当然,皇权既然摄取了全天下最高最大的权利,也就需要背负最大的责任,所以就决定了『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句话没错,作为天子就必须面对百姓的所有不满,去解决百姓的所有苦痛。
可问题在于这些百姓傻不愣登的将统治阶级的中间阶层,也划归到了自己的混沌善良的阵营里面,动不动就将士族豪强作为自身的精神寄托,赞颂和夸耀他们,对他们的利益得失感同身受,就像是那个老佃农一样对于王老爷的损失伤感万分……
这不是斐潜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在曹操还没有进攻河东的时候,斐潜曾经带着斐蓁北上阴山,就遇到了一群百姓拦着车马为了自家老爷喊冤。
斐潜没责怪那些百姓,而是随后将那个鼓动百姓鸣冤的乡绅治罪了,才算是刹住了这种将斐潜和百姓都当傻子耍的戏码。
但是这样一个事情,也在斐潜心中留下了一个警示。
河东如此,山东又是如何?